奉月王廷短短几日,已经是来了一番大换血。
伊呼渠春风得意地乘辇车行至王廷,内侍上前替他掀开垂帘,他狭长上扬的眼尾配合嘴角的一抹笑意,仿佛在对众人说:想不到吧,本王又回来了。
贺汀作为头号大臣,亲自率群臣在一旁恭候。
伊呼渠迈步,脚刚落地,贺汀便拱手道:“臣等恭迎殿下。”
好不威风的场面。
进入王帐,伊呼渠如愿地接受了代理国政的召命,这时有大臣趁势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应趁早让殿下继位。
兄死,子亡,按理说怎么也该轮到胞弟即位了。
伊呼渠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时那位元老大臣又站出来了。他站在了贺汀的左手边,“殿下,单于殡天之前,还留下一个未完成的祭灵仪式,祭灵乃我国大事,按理说不可中断。还愿殿下将未尽之事做圆满,对全国百姓和上天神灵有个交代啊!”
伊呼渠啧了一声,“那就依兰老说的办吧。”
要说伊呼渠凭借他的兵力,想要硬来坐上这王座,也不是绝无可能。只是他也知道应该为将来做打算,面前这个老臣可是当年的开国元老之一--右骨都侯,也是如今势力庞大的氏族之一,须卜氏都与之联姻。
伊呼渠还想着以后借他们的势呢,所以尽管他再怎么不耐烦也还是会听他们的意见。
更何况,就是贺汀不说,这些大臣也会很快想明白外面的大军究竟是和谁有关系。
为避免夜长梦多,所以这个祭灵仪式要越快越好。
任务很快就分下去了,贺汀领命之后,也准备随众臣退下。然而,伊呼渠却在他将转身之时,支着胳膊,修长的手指点着眉梢,开口道:“贺大人留步。”
贺汀闻抬眼望过去。
伊呼渠留下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怎么,贺大人几日不见,难道不想与我叙叙旧吗?”
贺汀反问他,“殿下不怕单独留下我在此,被其他大臣猜出什么吗?”
伊呼渠无所谓地摇摇头,“知道又如何?早晚的事情。
而且,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贺大人是在为我做事,这样你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贺汀没有反驳,“如今虽然老单于和他儿子都已经死了,但各氏族势力盘根错节,你准备怎么办?”
伊呼渠深吸一口气,“须卜氏是断不可再留了,趁这机会除了吧。”
“那其他几族,恐怕会有骚动。”
“随他们去吧,怎么着他们还能不让我坐这个王位不成,有比我还合适的人选吗?”
贺汀留下一句“明白了”,便退下了。
伊呼渠为了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必定会把锅甩给须卜氏。
贺汀知道他的命令很快就会下来,须卜一族难逃满门被斩的命运。
于是贺汀离开王帐之后,就去了须卜氏被关押的地方。
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招待。
那日在单于帐外截下了须卜氏,贺汀便命人把她带到隐蔽的地方好生看顾。
贺汀动作很轻地进来了,须卜氏安静地靠在床上,她眼神格外空洞,眼下一片乌青。
看得出来,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贺汀开口对她说,“须卜一族难逃厄运,你该为自己考虑了。”
接着就带走了须卜氏,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去的时候,贺汀喊了一声,“等等,你们先退下吧。”
他走到须卜氏面前,伸手拿出一支珍珠头钗,洁白的两颗珍珠中间点缀着一颗朱红色的宝石,在他手上白红交织的光融合出似梦的颜色。
他递给须卜氏,“东海皎珠虽好,但奈何是对仿品。你这支珠钗我替你找到了,先前收走的那对仿品就别再记挂着了。”
须卜氏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时才有一丝情动流露出,她抬起手想要接过那只珠钗,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贺汀递到了她的手中,走了出去。
有泪珠滴落到了红色宝石上,融在一处好像血泪。
她蓦地笑了。
回望她这一生,仿佛只有十七岁之前是真正开心过。
那时的光景多好啊,她想着,那时她还只是须卜含嫣,有与人相爱的权力,相信了年少情深这种话,看着那男子将珠钗亲手别到自己头上。
可是后来,她成为了伊侯单于的大阏氏,成立追逐权力的牺牲品,一切的一切,多是身不由己。之后,那个男人又找到了她,说要和她长相厮守,所以她又一次相信了他。
最终,事情败露,那个男人亲手握着她的手,杀死了自己。情绪激动之下,她的珠钗也随之掉落,她被幽禁了,寻便所有珠宝,却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一样的珠钗了。
她这一生,就这样度过了,她发誓若有来世,定再也不入世俗情爱之途。
血浸染了洁白的珠身,她的缘始于那支珠钗,也终于它。
贺汀走出来,发觉现在日轮西沉,半边红霞照得格外醒目。
须卜氏畏罪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伊呼渠借此时机对须卜一族进行诛杀,并宣布,祭灵仪式明日就开始。
这夜的月是一轮血月,每个人耳边犹能听到狼群长嚎的声音,每个人都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日的祭灵仪式上,伊呼渠还是委派贺汀当佐事官,这个仪式临到结尾的时候,又发生了意外。本来由几族长□□同传灵月符给伊呼渠后,这个仪式就算结束,他就可以成耐道:“还有什么?”
就在此时,黑衣少年出现了。
随他出现的还有两只月鸟,确实没错,是两只。一只就是在襄国袭击过贺汀的玄羽月鸟,而另一只,则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白羽月鸟!神月族灵人,千里玉人的月鸟!
“这是,这是,白羽月鸟!”
“什么?白羽月鸟现世了?”
众人皆惊。
贺汀作为佐事官,上前对大家说道:“各位不要惊慌,这是我与右骨都侯兰□□同商议的结果,上次祭灵仪式上,我有同大家讲过,这位不仅是千里浊人,同样也拥有千里玉人的血统。因此这也是我们祭灵仪式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认位。”
这时年迈的右骨都侯也站了出来。
“没错,上次仪式上的验灵身份环节还没开始,老单于就倒下了。所以我们这次要继续验灵,认位。”
他在群臣中说话一向是有威望和分量的,此话一出,别人也不好阻拦。
伊呼渠看着自己明显被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出来,可越到这个时候,他越不能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
于是他对贺汀说,“贺大人,你当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是一切还是要快些结束才好,否则我若是没拿到灵月符的话,我外面的那些弟兄们,可是会等不及的。”
看来今日,谁都不是空手而来的,每个人都做了万全的准备。
贺汀当然也知道外面全部都是伊呼渠的大军,要是他没有顺利拿到灵月符,那群大军就要杀进来了。
右骨都侯开口:“殿下,祭灵仪式中的任何一环都不可更改或中断,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伊呼渠知道这是兰老在提醒他,于是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他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是我思虑不周到了,兰老教训的是。”
于是黑衣少年有了一个自证身份的机会。
只见他几招术法,那黑白双羽月鸟随之跟随他的召唤。
随后,黑衣少年被带至祭坛边,割血引至古月坛最中心的皎月珠上。
皎月珠体吸收鲜血,瞬间裂出一道血纹,刹那间,祭坛的上下三层开始轮转,顺逆顺,那原本圆月形状的坛,经过七七四十九转,转出了一朵巨型通天渡往花。
右骨都侯的眼珠快要瞪出来了,“是通天渡往花,神月灵人现世了。”
“什么?他居然打开了千里玉人才能打开的真正祭坛?”
此番景象,对于众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伊呼渠更是震惊的没边了,他险些立不住脚。贺汀能感觉到他咬牙切齿的愤怒。
贺汀在伊呼渠下军令前,先他一步说道:“殿下,先单于大义,给了他一次验灵的机会,如今正是殿下大展胸怀的时候,若是殿下此时成全他一个正式的认位环节,那奉月子民肯定会更加拥簇殿下的。”
伊呼渠闻言一愣,“你确定你不会帮着他来对付本王?”
贺汀笑笑说哪里的话,自己既然答应了他要助他登上王座,那就不会食言。
只是,对千里浊人,他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伊呼渠明白了,敢情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了。
就如此,伊呼渠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了,单是一个贺汀,他肯定不足为惧。可如今上下满廷文武都知道了,他就不能不装一下了。
“我们神月消失了二十几年的灵人,今天终于现迹了,那既如此,就给他一个认位的机会吧。”他人模人样地说。
“如此甚好。”右骨都侯欣慰地点点头。
“可是,本王有一个疑问,按理说,你即已经是千里浊人,又怎么可能成为玉人的呢?”伊呼渠不死心地问出口。
贺汀在这张口欲说,伊呼渠却把脸一沉说,“本王在问他,他自己没长嘴吗?”
右骨都侯眉头微皱,对他摇头,“殿下,灵人代表天意,不可不敬。”
伊呼渠这才作罢,贺汀向他躬身做了一礼,“殿下,这事还要从先单于的一桩陈年旧事说起。”
伊侯单于与他兄长莫蠹当年的事情在场的人应该都很清楚,后来也是多亏了伊侯单于派贺汀同车棣一起去接太子。
在车棣被处以磔刑后,贺汀才得到启发,莫蠹余党正是那个突破口。
为什么车棣和莫蠹通信二十载,伊侯单于才来揭发?也许只是在等一个好的时机,而太子遭遇埋伏负伤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件事情因为当时的贺汀也参与进去了,所以他当时也没来得及想明白。
可是脱离那个环境再仔细想来,其中另有蹊跷。
直到他去了襄国,这一切才渐渐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