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筱然也是个神人，即使心情再糟糕，表面上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加上平时就绷着个脸，更加没人能注意到她的异常。更神奇的是，她的成绩非但没有下滑，反而提升了几名。应该和王洛凌倾囊相授脱不了关系。
高中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顾筱然知道，每当她闲下来，那个身影就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大脑也会被毫无征兆地闯入，使她不得不和自己的想法对抗。
阳光斜斜地落在教室的窗台上，像一层柔软却分明的线，把顾筱然的影子切成两半。她坐在位子上，翻着书，却一页都没读进去。
耳边是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很轻，却不知为何仿佛落在心口上，带着一点无法忽视的刺痒。她没抬头，只是顺着窗框的缝隙，看见了走廊尽头那道熟悉的背影。
人站在光里，神色温和，正低头听隔壁班老师说话，偶尔点点头，眉眼柔和得像春日午后的一场风。她想，果然，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这样。
不挑人。
顾筱然低头，把指尖插进书页之间。纸页之间还带着一丝刚印出来的气味。她盯着某个字母的笔划出神，脑子里却全是些没意义的片段，像水面飘过去的光斑，一点即散。
她最近总是这样，安静下来就容易想些不该想的事。
比如她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又比如，那些对话、那些注视、那些语气里藏着的温度，是不是其实对所有人都一样。还是说，她其实并不喜欢和自己呆在一起，只是觉得这个学生需要帮助，在履行一个老师的职责？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只是偶然撞上了一道光。也许换成别人，结局也不会太不同。她只是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而已。
而她一向如此，习惯于揣摩，也擅长误会，什么都要想一圈、绕一圈，最后把自己缠得动弹不得。
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喜——不够大方，不够明快，话也说得慢吞吞的，好像总在犹豫什么。可偏偏，她又在意得不得了，总想着能不能靠得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再近，也靠不到光源本身吧。她只是那束光照到的无数个角落之一。
那边的声音笑着传过来，又轻又柔。顾筱然忽然就有些走神，她想不起来这声音昨天有没有对自己说过，也不记得那种语气有没有特别之处。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认真了。可这种认真，又无从说起。
午后的阳光移了移，慢慢爬过课桌的边沿。她抬手捂了捂眼睛，不是太亮，只是有点累。
书页还停在那一页，像是永远翻不过去。
耳边突然想起陈昱的声音：“......这题怎么做呀，我算了半天还是错的......”
顾筱然回过神来，发现陈昱早已把作业本递了过来，旁边还有来看热闹的沈亦熙、王洛凌。不远处的安颜似乎也投来探究的目光，不过她似乎犹豫着，并没有过来。
“大学霸，是不是这书写错了啊，你都盯着这页好久了。”陈昱打趣道。
王洛凌瞥见顾筱然的犹豫，抢答道：“筱然，帮我们看看这题呗，老师上课讲太快了我们都没听懂，求求你啦~”
“你们看啊，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
顾筱然收回飘忽的思绪，借着讲题的机会让自己重新回到现实。她的语气不紧不慢，笔尖划过纸面，一道图形迅速勾勒而出，几个变量在她口中有条不紊地排列组合，听得一旁的王洛凌连连点头，沈亦熙则假装痛苦地捂着额头：“你这是高手的脑回路，我们跟不上。”
“哈哈哈没事，我再讲慢一点。”顾筱然笑着戳了他一下，语气轻了些，像是在刻意融入这份小范围的热闹。
讲完题，陈昱抢在王洛凌之前把笔记本抽回去：“得了吧，大学霸一讲，你就懂了？”
“懂了懂了！”王洛凌举手做投降状，“下次我请奶茶当谢礼！”
沈亦熙自从和顾筱然等人混熟了之后，一改以往的羞涩，也跟着起哄：“那必须加波霸，三分糖，少冰。”
几个人笑作一团，顾筱然虽然不觉得好笑，不过也哈哈大笑着，想要把自己留在这一片欢乐里。她隐隐觉得角落里有人在看她，却没有回望。
“余老师来了！”有同学轻声提醒。
顾筱然的动作一滞，原本正要盖笔帽的手悬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她没抬头，只漫无目的地在桌肚里翻着什么，弄得木制课桌梆梆响。
“大家把书翻到上次讲到的部分。”
余秋芸手中拿着记号笔，敲了敲讲桌。
顾筱然低头翻书，翻得比平时慢了一点。课本里夹着一张练习纸，她顺手抽出来放在膝盖上，眼睛却看不清纸上的字。
“这段内容去年课标改过，你们的书上不一定有更新，注意听。”
余秋芸边讲边走下讲台，在过道间穿梭，不时点名提问。讲到“遗传规律”的部分时，余秋芸缓步走下讲台，在过道间巡视了一圈。她拿着记号笔，目光在教室里略过，最后停在了靠后一排。
“沈亦熙，你来说说，孟德尔在进行杂交实验时，为什么选择豌豆作为实验材料？”
“啊？”沈亦熙明显一愣，连忙翻书，“因为......呃，它好观察？”
“还有呢？”
“嗯......生命周期短？”
“下次尽量不要边想边说。”她语气平和，轻轻点头，目光很快收了回来，又投向讲台上的板书。
那笑不是为谁的，只是顺着讲课的气口自然浮现。
顾筱然没有看，但她听见了声音，听得出那句“不错”后面带着轻柔的弧度。她在纸上写了一个“R”字母，顿了一下，又在旁边写了另一个小写的“r”，然后轻轻划掉。
余秋芸在讲台上写板书时，身后的窗户透进光来，把她的影子投在黑板下方的墙砖上。顾筱然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生出一条看不清面目的轮廓。
她很快又低下头。
“接下来我们做一道练习题——顾筱然，你来读一下题目。”
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目光纷纷转向她。
她抬头，眼神与讲台上的人隔空对上了一瞬。余秋芸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顾筱然的喉咙微微收紧，但她还是把题目一字一句读了下来，面无表情，声音不高不低。
“请坐。”
余秋芸点点头，继续板书讲解。顾筱然重新坐下，手心有些出汗，却没有擦。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她记得，余秋芸以前很少点她读题。
陈昱小声在旁边感叹：“哎，余老师今天气场强大耶，我感觉要被吓死了。”
“那你就多做几道遗传题压压惊吧。”顾筱然语气淡淡，帮他翻开了习题册。
外面的阳光正好，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动一角白色的窗帘轻轻飘起又落下。讲台上的人还在认真讲题，粉笔字工整有力。顾筱然的笔也在动，只不过她写下的那几个字，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rr，是隐性的，是看不见的那种喜欢。
下课铃响得有些突兀，学生们陆续合上书本，有人边收拾东西边喊：“走走走，下节体育课！”
顾筱然把练习册合上，一张小纸条从课本里滑了出来，她眼疾手快地塞回去，目光随即移向讲台方向。
余秋芸正站在那儿，像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散去，又像只是随意地环顾教室。等到人差不多走光了，她才朝顾筱然轻轻招了下手。
“来一趟办公室。”
语气不重，却不容置疑。
办公室里窗户开着，风吹得卷帘微微晃动，阳光被切成一条一条落在地上。课间短暂的安静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清冷。
“坐吧。”余秋芸拉过自己座位旁的一张椅子，转身去翻了翻桌上的备课本。
顾筱然站了两秒，才慢悠悠地坐下。她低着头，不敢看余秋芸的眼睛，背挺得直直的，手搭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
“我今天上课看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余秋芸没看她，语气轻描淡写。
“没有。”
余秋芸停了一下，抬头：“最近有什么事吗？”“如果真有什么事，还是希望你能说。”余秋芸看着她，语气尽量放轻。
顾筱然低着头，“嗯”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进去。
余秋芸看她半天不说话，忽然叹了口气：“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挺好的。”她声音淡淡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时间仿佛被压进了纸页之间，薄而紧绷。
余秋芸坐回椅子，翻起作业本，试图让气氛松一点：“那道压轴题，全班你写得最好。”
顾筱然没反应。她眼神飘了一下，最终落在一旁堆放的改错本上。那上面潦草的字迹似乎是哪个同学写的，错了一大片，但余秋芸还是用红笔认真圈注了每个细节。
她突然问了一句：“余老师，你总是这样看人的吗？”
余秋芸一愣：“嗯？”
“就是......从表面看，然后自己判断——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有问题，需不需要‘关心’......”
“筱然，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抬起头，语气依旧平静，却有一点冰：“没关系。我习惯了。”
她像是笑了一下，却一点温度也没有，“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想知道。”
“你根本不懂。”
话说完，她站起身，拿起柜子上的一叠贴了日期标签的卷子，动作干净利落，“这是今天作业吧，我拿回去发了。”
余秋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走得很快，像是怕慢一点就会暴露什么。
阳光从楼道尽头洒进来，她的影子被拖得细长，一步步踏进光亮里，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