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欣又出差了。她给女儿买了去老家的机票，两人约定等顾欣忙完工作，直接在老家的机场见面。于是，从放假到登机这两周多的时间，顾筱然一个人在家。
顾欣经常出差，考虑到点外卖不健康，顾筱然早就学会了做饭。不过她嫌麻烦，只学了清汤面、下饺子之类的简单菜式，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这天，顾筱然像往常一样站在厨房里，一边等面条出锅，一边拿着手机背单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地扑在她脸上。她背完最后一个list，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了陈昱发来的消息：
我已经在老家啦！我爸说过几天冬至要包饺子！期待！！！
顾筱然正想着怎么回复，对面又发来一串消息：
你是不是特别会包饺子啊？我听说北方人过什么节都吃饺子，是真的不？
……真的。
这是我第一次包饺子！等冬至那天给你看看我的杰作！
顾筱然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陈昱手舞足蹈的样子。她放下手机，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突然有些出神。
冬至……包饺子……她想起小时候，每年冬至家里都会热闹非凡。外婆负责擀面皮，动作又快又利落；外公则在一旁调馅，香味从厨房一直飘到客厅。爷爷和奶奶坐在桌边，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笑声不断。
妈妈并不擅长包饺子，总是把饺子包得歪歪扭扭，像一个个“鹅卵石”。顾筱然记得自己当时还够不着桌子，只能踮着脚尖看大人们忙碌。趁没人注意，她偷偷揪了一小块面团，躲在角落里当橡皮泥玩。
后来饺子出锅时，爷爷特意把自己包得最漂亮的一个夹到她碗里，笑眯眯地说：“然然，尝尝爷爷的手艺！”
那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冬至。后来，家里的人少了一半，就再也没包过饺子了。顾筱然也从没提起过，毕竟速冻饺子省时省力，何必折腾呢？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陈昱的消息还在屏幕上闪着。顾筱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今年冬至试着在家包包饺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要是放在以前，顾筱然大概会立刻用“作业没写完”或者“太浪费时间”之类的理由打消这个念头。她曾经是个只知道学习的人，生活里除了书本和实验，几乎没有别的色彩。
现在的她，竟然开始期待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了。
顾筱然关掉火，把面条捞出来，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搜索“饺子馅配方”。屏幕上跳出一堆教程，从经典的韭菜鸡蛋到创新的芝士玉米，应有尽有。她越看越觉得有趣，心里暗暗盘算着：一会儿去超市买点材料，自己在家试试看。反正失败了也没人知道，大不了煮成一锅面片汤。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期待。
余秋芸意识到冰箱里已弹尽粮绝，于是推着小推车就去了附近的超市。这一片比较荒凉，只有一个大超市，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几乎没有选择。
余秋芸推着购物车拐过粮油区时，差点撞上一截熟悉的马尾辫。顾筱然正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面粉袋，黑色羽绒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校服裤洗得发白的边角。
“高筋面粉在第三层左边。”余秋芸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推车把手已经被她捏得发烫。
顾筱然的手悬在半空，转过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换上冷硬的表情：“要你管。”她利落地抽出一袋塞北雪特精粉，转身拦住路过的导购：“请问这个蛋白质含量多少？”
余秋芸看着少女熟练地翻看包装袋侧面的营养成分表，指尖沾着面粉却浑然不觉。购物车里躺着韭菜、虾仁和擀面杖。她突然想起上周批改实验报告时，顾筱然在数据异常处标注的三种可能性推导，精确得像台计算机。
“12.2%，做饺子皮刚好。”导购员回答。
顾筱然点点头，又拿起旁边的小麦芯粉比对。她微微侧头时，余秋芸注意到她围巾换了新的针法，比之前实验室里那条歪歪扭扭的平针精致许多。
“您真专业。”导购员笑着递过宣传册，“这款适合和硬面团，包蒸饺最合适。”
余秋芸的购物车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她看着顾筱然垂下睫毛成分表的模样，突然看到她左耳垂有道浅浅的烫伤——是上周做实验时被蒸汽燎到的，这孩子明明疼得眼眶发红却硬说没事。
“余老师要买面粉？”顾筱然突然转头，手里两袋面粉像盾牌似的抱在胸前，“建议选这个，麦胶蛋白含量更......”她突然卡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余秋芸伸手指向她头顶，抽出一袋顾筱然刚才拿的同款：“这个就行。”指尖擦过对方发梢时，她闻到淡淡的枇杷膏味道——是上周流感季自己硬塞给她的。
顾筱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拿了一袋递给余秋芸。余秋芸比她矮一个头，铁定是够不到的。
“包饺子？”余秋芸扫了眼她的购物车，“韭菜虾仁馅要加干贝提鲜。”
顾筱然后退半步撞上货架，几袋面粉哗啦啦倒下来。她手忙脚乱去扶，怀里的面粉袋却被余秋芸稳稳接住。
“我知道。”顾筱然抢回面粉袋，指尖擦过对方手背时像被静电击中，“我查过十三个菜谱，最优配比是......”她突然闭嘴，转身推着购物车落荒而逃。
余秋芸站在原地，看着购物车里突然多出来的干贝。收银台方向传来塑料袋的簌簌声，混着少女故作镇定的脚步声。她低头轻笑，把面粉放进推车时，发现角落里躺着片水杉形状的滴胶书签。
“这书签......看样子是自己做的？”
余秋芸结完账，费力地把面粉和其他食材搬上推车。她低头看了看购物车里的干贝和水杉书签，无奈地笑了笑。抬头想叫住顾筱然，却看见那家伙一肩扛着两袋面粉，一手提着五六个塑料袋，脚步飞快地消失在超市门口。
“没想到她这么瘦，力气倒挺大。”余秋芸自言自语道，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顾筱然在实验室里搬器材的样子。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这么多东西都扛得动，应该也能抱动我吧？”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试图把这种荒唐的念头甩掉。
她拿出手机，给顾筱然发了条消息：“你东西落我这儿了，你家住哪？我给你送过去。”
顾筱然很快回复：“不用麻烦，我过去拿就行。”
余秋芸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我在超市门口等你。”
没过多久，顾筱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接过干贝礼盒和书签，低着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要走。
“等等，”余秋芸叫住她，“你一个人扛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拿点？”
顾筱然摇摇头，耳尖微微发红：“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余秋芸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平时的顾筱然虽然话不多，但至少不会这么拘谨。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包饺子是准备一个人吃吗？”
顾筱然点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余秋芸笑了笑：“那改天我也试试，包饺子还挺有意思的。”
顾筱然没接话，只是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余秋芸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回到家，顾筱然把面粉倒进盆里，开始和面。她的手机械地揉着面团，心思却早已飘远。她想起余秋芸刚才的笑容，想起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想起她站在超市门口时被风吹起的发梢……
“别骗自己了，她不喜欢你。”顾筱然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可是……怎么就控制不住呢？”
她用力揉着面团，仿佛想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揉进面粉里。可越是用力，心里的那份悸动却越是清晰。她叹了口气，看着盆里渐渐成型的面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这面团一样，被揉得乱七八糟，却怎么也揉不出个所以然来。
“啊啊啊啊啊我能不能搬家啊！她就住在对面的楼，离这么近岂不是很容易见到！”
此时的余秋芸正看着那袋面粉发呆。她本来只是想买点菜，却阴差阳错地让顾筱然帮她拿了袋面粉。
几天后，顾筱然站在厨房里，看着案板上那一大团发好的面团，有些发愁。面团比她预想的要多得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她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余秋芸发了条消息：过来包饺子吗？顺便附上了她家地址。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余秋芸几乎是秒回：马上到。
顾筱然盯着屏幕，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准备馅料。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顾筱然擦了擦手，走过去开门。余秋芸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打扰了，这是路上买的，给你添个菜。”
顾筱然接过水果，侧身让她进来，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谢谢，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应该的。”余秋芸脱下外套，挽起袖子，走到厨房看了看案板上的面团和馅料，“面团揉得不错啊，看来你很擅长这个。”
“还好吧。”顾筱然低着头，继续切菜，尽量不去看余秋芸。她能感觉到余秋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注视让她有些不自在。
两人开始一起包饺子。余秋芸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灵巧地将面团捏成一个个小巧的饺子，整齐地摆在盘子里。顾筱然偷偷瞥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感叹：她连包饺子都这么好看。
“你老家是北方的吧？”余秋芸突然开口，语气随意。
“嗯。”顾筱然点点头，手里捏着饺子皮，动作有些僵硬。
“难怪你包饺子的手法这么熟练。”余秋芸笑了笑，目光柔和，“我以前也去过北方，冬天的雪景很美。”
“是啊，雪很大。”顾筱然随口应着，心里却有些乱。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冷淡一些，可每次余秋芸一开口，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
饺子包好后，顾筱然开始烧水准备下锅。余秋芸站在她旁边，帮忙递盘子，偶尔轻声提醒她小心烫。两人的距离很近，顾筱然能闻到余秋芸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清新又温柔。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锅里的饺子上，可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余秋芸。
饺子煮好后，两人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饺子。余秋芸先给顾筱然夹了一个饺子，又自己夹起一个。她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味道很好，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谢谢。”顾筱然低头吃着饺子，心里有些开心。
“你妈妈去上班了？”余秋芸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她知道顾筱然家庭情况特殊，又不敢多问。
“嗯，出差。”顾筱然简短地回答，心里却有些酸涩。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多来找我。”余秋芸的声音很轻，却让顾筱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抬起头，正对上余秋芸温柔的目光，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沉溺其中。
“好……”顾筱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她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老师的关心，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余秋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屏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是我爸妈。”说着，她接通了视频，将手机靠在调料瓶上。
屏幕里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背景是一片戈壁滩，风沙在镜头前呼啸而过。余秋芸的母亲戴着防风镜，声音却格外温柔：“芸芸，吃饭了吗？这边信号不太好，我们刚结束今天的勘探任务。”
“正煮饺子呢。”余秋芸将镜头转向锅里翻滚的饺子，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屏幕，“你们那边风沙这么大，记得戴口罩啊。”
“放心吧，你爸早就给我备好了。”母亲笑着推了推身边的丈夫，“你看，他还嫌我唠叨，自己倒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余秋芸的父亲凑到镜头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可是你妈亲手织的围巾，当然得好好戴着。”他说完，目光忽然落在余秋芸身后的顾筱然身上，“咦，这位是？”
“哦，这是我学生。”余秋芸侧身让了让，示意顾筱然过来打个招呼，“今天我们一起包饺子。”
顾筱然有些局促地说：“叔叔阿姨好。”
“哎呀，这孩子真懂事。”余秋芸的母亲眼睛一亮，“芸芸，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别总摆老师的架子。”
“我哪有摆架子。”余秋芸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顾筱然眨了眨眼，“你看，我妈就是这样，总觉得我对学生太严厉。”
顾筱然抿了抿唇，低声说：“余老师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余秋芸的父亲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芸芸，你一个人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啊。对了，饺子馅是你们自己调的吗？”
“她和的馅，味道可好了。”余秋芸指了指顾筱然，夹起一个饺子在镜头前晃了晃，“你们要不要尝尝？我给你们寄点过去？”
“别折腾了，这么远的路，寄到都坏了。”母亲摆摆手，眼里却满是笑意，“你们好好吃，等我们这边项目结束了，回去给你包饺子。”
“那说定了啊，我可等着呢。”余秋芸笑着应道，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她转头看向顾筱然，语气轻松：“我爸妈就这样，总把我当小孩。”
顾筱然低头搅着碗里的汤，轻声说：“他们很关心你。”
顾筱然看着碗里的饺子，热气氤氲中，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低头咬了一口，馅料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好吃吗？”余秋芸问。
“嗯，很好吃。”顾筱然点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吃完饺子，余秋芸主动帮忙收拾碗筷。顾筱然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对余秋芸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师生的界限，可她不敢承认，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刚刚说我是她学生......”顾筱然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也对，我确实是她学生。”
“今天谢谢你，饺子很好吃。”余秋芸擦干手，转身对顾筱然笑了笑，“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
“嗯，好。”顾筱然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余秋芸穿上外套，走到门口，回头看了顾筱然一眼，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却又转瞬即逝：“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路上小心。”顾筱然站在门口，目送余秋芸离开。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