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钟的余韵在山谷间层层荡开，惊起一群归巢的倦鸟。
凌霜站在药圃的篱笆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凝霜镜。镜面泛起一层薄雾，模糊地映出远处丹房上空盘旋的紫烟——那烟色奇怪，不似寻常炼丹时的清气，反倒像某种活物在扭曲缠绕。
“又在看镜子？”
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凌霜回头，看见墨辰提着一盏素绢灯走来。暖黄的光晕映在他的眉眼间，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他今日换了件浅蓝色的窄袖长衫，腰间那枚从不作响的青铜铃铛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暮色中折射出光斑。
“嗯。”她将镜子稍稍倾斜，让他看清镜沿凝结的霜纹，“从昨日起，这些纹路就一直在蔓延。”
墨辰将灯挂在药架的木桩上，俯身查看时，一缕散发垂落，扫过凌霜的手背。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带着淡淡的沉水香的清冽：“药王谷的丹烟有问题。 ”
“你也察觉了？”凌霜微微仰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阴影，眼底映着跳动的灯火，仿佛是幽深的潭水里落进了星星。
“嗯。”他声音低沉，指尖轻轻抚过镜面边缘的霜纹，“这雾气不像丹烟，倒像是……”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蓝雨妍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她身后跟着祁舒，一袭白衣不染尘埃，手中捧着一只精巧的竹编小笼，里头关着十几只萤火虫，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
“阿霜！墨公子！”蓝雨妍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全然不似前几日病恹恹的模样，“你们看，祁公子给我捉的萤火虫！他说放在帐中，比烛火还好看呢！”
祁舒唇角含笑，目光温和地落在蓝雨妍身上：“蓝姑娘喜欢就好。...他的声音如春风拂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墨辰直起身，不动声色地与凌霜拉开些许距离。他的目光扫过那只竹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萤火虫活不过三日。”
蓝雨妍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啊？那……”
“无妨。”祁舒从容接话，指尖轻轻点了点竹笼边缘，“我在笼中放了些露水，它们至少能活七日。”说着，他转向凌霜，笑意深了几分，“凌姑娘若喜欢，明日我也替你捉一些？”
墨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铛，声音比平日更冷：“她怕虫。”
凌霜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过？”
墨辰抿唇不语。
蓝雨妍噗嗤一笑，凑到凌霜耳边小声道：“他连这个都记得？”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是祁舒给她的安神丸的味道。
凌霜耳根发热，还未答话，祁舒已轻笑出声：“墨师兄倒是细心。”他的目光在墨辰和凌霜之间转了个来回，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夜风渐起，药圃里的草药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言的絮语。
蓝雨妍突然打了个喷嚏，祁舒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夜露寒凉，蓝姑娘当心。”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蓝雨妍眨了眨眼，难得露出几分局促：“谢、谢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腕间的红绳，那上面的银丝似乎比昨日暗淡了些。
墨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转身走向药架：“我去拿安神的香丸。”
凌霜跟着墨辰穿过曲折的回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墨辰的背影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挺拔，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他腰间那枚青铜铃铛。平日里从不作响，此刻却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极轻的“叮”声，像是某种警示。
“祁舒不对劲。”墨辰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凌霜快步跟上：“哪里不对劲？”
“他从不做无谓的事。”墨辰的脚步微微放缓，“更不会为了讨好人去捉萤火虫。”
凌霜想起祁舒看向蓝雨妍时温柔似水的眼神，和那笼中明明灭灭的萤火：“你觉得他别有用心？”
墨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确定。”他顿了顿，“但蓝姑娘腕上的红绳……银丝比昨日暗了。”
凌霜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凝霜镜。镜中，蓝雨妍的身影清晰如常，可祁舒的轮廓却隐约泛着一层极淡的光影，转瞬即逝。
“墨辰。”她轻声道，“今晚……我能去你那儿吗？”
墨辰的脚步猛地一顿，差点踩空台阶。他转过头，月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什么？”
“我想看看玄霄派的医典。”凌霜仰头看他，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有关药王谷的记载。”
墨辰的喉结微微滚动，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好。”
雪团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轻巧地跃上墨辰的肩头，碧蓝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它亲昵地蹭了蹭墨辰的脸颊，又冲凌霜“喵”了一声，像是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作见证。
墨辰的住处比凌霜想象的还要简洁。一张矮榻，一方书案，一架摆满医典的书柜，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陈设。
唯一称得上装饰的，是窗边那盆长势喜人的蓝桉，在月光下舒展着银蓝色的叶片。
“坐。”墨辰指了指矮榻，自己则去书架前翻找医典，背影看着有点僵硬。
凌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他枕边，那里放着一本手记，封皮上工整地写着“药性杂录”，可一角却露出藕荷色的丝线，这么看像是是她那日“遗失”的发带。
她抿唇忍笑，故意问：“那是什么书？”
墨辰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耳根瞬间红了：“……笔记。”
“我能看看吗？”
“……不行。”
“为什么？”
“……字丑。”
凌霜挑眉，正要再逗他，墨辰却已快步走来，将一本厚重的典籍放在她面前：“药王谷的记载在这里。”他的指尖有些凉，呼吸却微微发烫，显然紧张得不行。
凌霜不忍再逗他，乖乖低头翻书。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紫烟丹”三个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药材列表。
最下方有一行小字：“需以活物精气为引，每七日一续，否则前功尽弃。”
“所以那些萤火虫……”凌霜有些不好的预感。
墨辰眉头紧锁：“不只是萤火虫。”他指向窗外，药王谷弟子居住的别院上空，紫烟比往日更浓，“他们在炼的东西，恐怕需要更大的‘引子’。”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树枝断裂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凝霜镜在案几上微微震动，镜面泛起看不清的波纹。
墨辰迅速吹灭青灯，一把拉住凌霜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黑暗中，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力道稳得令人心安。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掠过，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偷听。”墨辰低声道。
凌霜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声音轻若耳语：“是谁？”
墨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可他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是祁舒的住处，灯还亮着。
雪团从窗台跳下来，颈间的银铃发出极轻的“叮”声。它碧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