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未散,凌霜已在山门前的石阶上等候多时。她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窄袖劲装,腰间挂着凝霜镜,发间的银铃随着晨风发出细碎的声响。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青石阶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水痕,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墨辰从晨雾中走来时,衣袍下摆已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手中提着两个精致的竹编食盒。
“等很久了?”他的发梢微微湿润,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见到凌霜已在那里等候,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声音里带着清晨的微哑。
“刚到不久,这是什么?”
“昨夜李嬷嬷熬到子时做的茯苓糕。”他将其中一个食盒递给凌霜,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又迅速收回,耳尖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路上若是饿了……”
食盒里的茯苓糕被切成精巧的菱形,每一块上面都点缀着蜜渍的桂花,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凌霜拿起一块,熟悉的药香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儿时生病时师尊特意为她熬制的药糕。只是这次的甜味更浓些,想必是加了额外的蜂蜜。
“你们两个也太早了!”蓝雨妍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伴随着珍珠步摇清脆的碰撞声。
她今日难得穿了件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发间簪了许多发饰,腕间的红绳在晨光中格外醒目,“说好辰时出发,现在才卯时三刻呢。”
墨辰将另一个食盒递给她:“蓝姑娘的早膳。”
“又是枇杷膏?”蓝雨妍掀开盖子,却惊喜地发现里面是几块做成花朵形状的米糕,每一朵都精致得能看清花瓣的纹路,“咦?今天怎么...…”
“凌霜说你不喜药味。”墨辰语气平静,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凌霜,正对上她微微讶异的眼神,两人同时别开脸,一个低头整理衣袖,一个假装被路边的野花吸引了注意力。
山间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被雨水洗刷过的翠绿山林。
三人沿着青石阶缓步而下,蓝雨妍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采摘路边的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或是别在腰间。
墨辰则走在最后,目光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偶尔停下脚步观察路旁的草药。
凌霜走在中间,偶尔回头时,总能对上墨辰专注的目光,而他总会若无其事地指向路旁的某株药草,轻声讲解其特性与功效。
“看那边的黄精,叶片上的露珠还未干,正是采摘的最佳时机。”墨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润如玉,“若是晒干了入药,最能补脾益气。”
凌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果然看见一丛长势喜人的黄精,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她刚要上前,却听见蓝雨妍在前方惊呼:“你们快来看!”
“前面就是青溪镇了。”蓝雨妍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转身时发间的白玉兰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我们先去……”
她的话戛然而止。墨辰突然伸手拦住二人,眉头微蹙:“有血腥味。”
溪边的大石后,一个白衣青年倒卧在血泊中,腰间玉佩已经碎裂,但依然能辨认出是玄霄派的纹样。
墨辰快步上前,指尖探向对方颈侧,神色凝重:“还活着,但伤势很重。”
凌霜蹲下身,凝霜镜映出青年苍白的脸色。
剑眉星目,本该是个俊朗的样貌,此刻却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脆弱。他的衣袖已经被血浸透,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在缓缓渗出。
“是剑伤。”墨辰撕开自己的衣摆为他简单包扎,声音低沉。
蓝雨妍已经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动作麻利地撒在伤口上:“先止血再说。阿霜,帮我按住这里。”
三人合力将伤者抬到溪边平坦处。墨辰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与凌霜带来的月华草一起捣碎,敷在伤口上。
蓝雨妍则解下腕间的红绳,轻轻系在伤者的手腕上,银丝微微发亮,稳定着他的气息。
“他叫祁舒。”墨辰从对方腰牌上辨认出名字,语气复杂,“玄霄派内门弟子,按理说不该独自出现在这里……”
伤者突然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即便在伤痛中依然带着柔和的光彩,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最后停在墨辰身上,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轻若游丝:“墨师兄...好久不见。”
回程比来时慢了许多。祁舒被安置在临时用树枝和衣物制作的担架上,由墨辰和凌霜轮流抬着。
“那个祁舒…”她轻声开口,“与你很熟?”
墨辰手指微微收紧:“同门十年,不算熟。”
“可他叫你师兄。”
“玄霄派规矩如此。”墨辰顿了顿,“他...很会与人相处。”
凌霜侧目看他:“不像某人,十年同门都不熟?”
墨辰突然停下脚步:“我不善言辞。”他直视凌霜的眼睛,“但记得住重要的事。”
“比如?”
“你喝药会皱眉五次,练剑时左肩会先沉三寸,看到桂花糕时...”墨辰突然住口,耳根通红。
凌霜心跳漏了一拍:“时什么?”
“会先抿一下唇。”墨辰声音几不可闻。
蓝雨妍走在前面探路,时不时回头查看伤者情况,发间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墨师兄还是这么不爱说话。”祁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舒适的笑意,“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凌霜。”她简短的回答。
“好名字。”祁舒微笑,“如霜清冷,似月...”
墨辰突然加快脚步,担架猛地一颤。
“墨辰!”凌霜轻斥,“小心他的伤。”
墨辰闷声道:“抱歉。”却在对上凌霜视线时,眼底闪过一丝委屈。
祁舒微微颔首,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举动:“多谢凌姑娘相救。”他的目光温和有礼,却在看到前方蓝雨妍的背影时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亮,“那位姑娘是…?”
“青羽门蓝雨妍。”凌霜答道,敏锐地注意到祁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像是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烛火,转瞬即逝却又真实存在。
山路蜿蜒,夕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祁舒因疼痛微微蹙眉,却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时不时与蓝雨妍说几句话。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得蓝雨妍笑声连连,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墨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直到凌霜轻声提醒:
“慢些。”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墨辰能听见,“他的伤口会裂开。”
墨辰这才放缓脚步,低声道:“祁舒在门中...心思颇深。”短短几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
凌霜微微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祁舒腕间,那里系着蓝雨妍临时用来稳定伤势的红绳,银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而走在前方的蓝雨妍,发间的白玉兰不知何时沾了血迹,她却浑然不觉,正兴致勃勃地向祁舒介绍沿途的草药,声音清脆如林间雀鸟。
“那是黄精,墨公子说最能补脾益气...”
“那边开着紫花的是丹参,活血化瘀最好不过…”
“啊!还有月见草,阿霜最近常采这个…”
回到天枢宫时,已是月上柳梢。宫门前的石灯笼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将祁舒安顿在客房后,墨辰独自去药房配药,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凌霜端着一碗热粥过来时,发现他正在研磨药材的手格外用力,药杵与臼底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药房里格外清晰。
“生气了?”凌霜将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热气在烛光下氤氲成雾。
墨辰动作顿了顿:“没有。”他放下药杵,指尖沾了些许药粉,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那为何躲着我?”
“...没躲。”
凌霜按住他捣药的手:“那是上等黄精,再捣最浪费了。”
墨辰这才停手:“他说你名字时…”
“嗯?”
“太亲密。”墨辰声音闷闷的,“你们才认识半日。”
凌霜忍不住轻笑:“所以你是在…”
“不是。”墨辰紧紧打断,却又不知如何接话。
凌霜忽然凑近,从他发间取下一片药草:“沾到了。”
墨辰僵在原地,呼吸都轻了几分。
凌霜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蓝雨妍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她正扶着祁舒在院中缓步行走,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雨妍对谁都这样热情。”凌霜轻声道,“上次莫师兄受伤,她也…”
墨辰转头看她,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映得格外深邃。
良久,他低声道:“明日...还去采药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凌霜看着他被药粉染白的指尖,想起晨间他递来的那盒带着蜜渍桂花的茯苓糕,轻轻点头:“去。”她指尖把玩着那片药草,“就我们两个。”
药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药材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远处,蓝雨妍的笑声和祁舒温和的嗓音隐约可闻,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而窗下的阴影里,雪团不知何时蹲在那里,颈间的银铃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守护这个静谧的夜晚,又像是在见证着什么。
凌霜的凝霜镜在月光下泛起微光,镜面映出窗外的一角夜空。那里有繁星点点,有流云掠过,还有不知何时悄然滋长的情愫,如月华般清澈,又如山雾般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