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事

传言皇帝是个痴情种,早年流落边疆时与戍边将军的女儿私定终身,当了皇帝后不顾一众老臣的反对,风光大娶。

岂料世事无常,那位将军可不是什么忠臣,借着皇帝老丈人的名头、以皇后的名义拉拢心腹,公然起兵谋反。

那一夜风雨飘摇,怀胎八月的皇后得知此事,断然拒绝了皇帝的挽留,提着剑挡在了通往内廷的必经之路上,面对来人字字泣血。

“既食君之禄,何负君之托?女儿在此迎个不忠不义之人,若要进去,请先踏碎我和腹中孩子的尸体!”

将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冷睨着那吃里扒外的女儿,竟真带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千钧一发之际,忠心耿耿的侍女扑过来,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大批叛军人马过后,地上只剩一滩模糊的肉泥。

场面本够混乱,偏偏老天爷还要雪上加霜——她要生了。

五日后皇城中传来叛乱平息的消息,老嬷嬷抱着早产的皇子,一路追到出逃的皇帝身边,这才使得父子团聚。

听闻皇后故去的消息,一向冷静威严的男人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他抱紧和爱人唯一的骨血、与襁褓深深依偎,许久,才抬起通红的眼,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决绝:“朝局不稳,恐有心之人拿孩子说事,先送去云山道观吧。”

“陛下,大皇子的名字……”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宜灵。”

……

皇城势力盘根错节,大历朝也许气数将尽,早在将军谋反前就有大厦将倾之势。尤其是西北衡王,在百姓中声望颇高,若要换天那是分分钟的事。可也许是他对那位软弱无能的皇兄尚有一丝幻想,一直表现出谦卑的姿态。

皇帝不出意外的将宜灵册立为太子,却又以其早产体弱需要祈福为由,一直没将人接回宫中。众人都看得明白,皇帝是以一个父亲而非帝王的心思为这个儿子平安长大铺路,不愿他过早卷入纷争。

而这场由内而外的清算比预想的更持久,整整十五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四十多岁的皇帝两鬓斑白,越来越感到生命短暂,竟荒唐地寻起了长生之术。

传说“黑潭令”是上古仙人留下的神丹方,服用后不仅可以号令鬼神,还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皇帝寻着线索找到章坡寨,也就是在那里,他邂逅了相貌、性格都与先皇后有八分相似的燕复,而此女子恰好有祖上传下来的、功效成谜的无名丹方。

皇帝欣喜若狂,他确信上天有眼,不惜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有情人,强行将燕复带回了宫。而先皇后名字中也有一个“雁”字,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雁妃。

梓澈出生后,皇帝荒芜的内心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本就子嗣单薄,其中老二是宫女爬床生的废物,他又不愿爱人的孩子受困于权力纷争,便有心将皇位交给梓澈,因此对他重视非常。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出了雁妃私通之事。皇帝迫于无奈,只好将那养在云山道观十五年的太子接了回来。对王朝延续的责任终究还是逼迫着他,亲手将爱人的孩子推到了权力中心。

梓澈多少听说过关于那位太子的传闻,说他纨绔懦弱、跋扈无能,都在极力将他往一个负面的形象推。如今见了本人,却实在难以将他与流言中的人设重叠。

宜灵带他到东宫,温柔地替他擦拭伤痕、更换衣物,竟真同待亲弟弟那般认真。梓澈犹疑再三,终于问出了那句为什么。

“我虽在宫外长大,却对宫里的事了如指掌,早年随师父游历遇刺,是章坡寨族人救我性命。”

闻言,梓澈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没放下戒备,明知故问:“那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你母亲是章坡寨受人敬重的医女,多年未回家,寨里的人都很想念她。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托我关照。”

少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轻柔地为他抹药,眼中的心疼全然不假,看得梓澈内心微动。

“所以你别多想,就算是抛开雁妃族人的托付,我从小就没有同龄玩伴,多个弟弟高兴还来不及。不如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放心,父皇那边我会亲自去说。”

梓澈愣愣地点头,突然鼻头一酸,心里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要悄悄裂开。

他试探着开口轻唤:“哥。”

宜灵笑弯了眼睛:“嗯。”

光阴飞快流逝,花叶凋零了几茬,草木疯长了几轮。

大家对那位三年前突然回归的太子没有好奇、也并不重视,只当他是个徒有名头的草包。私下里谈起三位皇子,朝臣们对他的评价甚至不如那整日不学无术的老二。

皇帝知道是自己为了补偿宜灵多年来缺失的父爱,将他保护得太周全了。眼看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下定决心让他从幕后走到台前,堵上那帮老臣们的嘴。于是便将审讯几个叛臣的案子交给了他。

文华殿内,书案边,宜灵正因审讯之事给侍郎作书。梓澈拿一卷《黄庭经》来,坐到对面托腮看他,许久后,被看的人终于舍得抬头。

“怎么了小澈?有事直接说,不用等我忙完。”

“的确是有不懂的地方想问哥。”梓澈将书往前一推,“这里有一句‘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可这积精累气具体该如何做呢?”

宜灵蹙起眉头,伸手抽走那卷书,“怎么突然对道学感兴趣了?大学背完了吗?”

梓澈盯着对方蹙起的眉头入了迷,那张脸无论做何表情都很顺眼。三年时间足以看清一个人,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位兄长每一次的监视和试探,愈发感觉他实在可爱的紧,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都背完了。哥之前不是在云山道观吗?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宜灵无奈叹气,“你这个年纪,应该以学业为重,这些书以后再看吧。”

自小生长在帝王家,宜灵本以为梓澈会更有城府一些,可长期观察下来,他发现梓澈的活动和交往圈子都干净极了,甚至每天除了自己,与宫人的对话都没几句。

想起刚来那日,皇帝攥着他的手说的那番话:“你虽不在身边,可朕确是关注着你长大的,深知你才学、手腕远非其他兄弟能及。朕身体撑不住了,只怕时日无多,马上要跟你母亲团聚,以后不能时时照拂,如今记我三句忠告——”

“第一,朝中无人可信,唯有西北衡王可以托付;第二,朕死后必乱,你三弟梓澈城府极深,务必当心;第三,大厦将倾,内忧外患,若不能扶,就……就弃了吧。”

宜灵想起第一次见梓澈,他衣着单薄跪在地上,满身伤痕,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但,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会把自己搞成那幅鬼样子吗?且不说他当年才十三岁,若是故意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思绪回笼,宜灵拿起那本《黄庭经》,起身放回书架上,决定最后再试试他的心性。

“明日我要审几个叛臣,陪我一起去吧。”

“叛臣?跟十几年前的谋反大案有关吗?我去了恐怕帮不上哥什么忙。”

“没关系,主要我第一次审讯,唯恐搞砸落人话柄,有你在的话会安心很多。”

梓澈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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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疯骨
连载中核小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