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疫笼金丝囊

**第二章:疫笼金丝囊**

晨雾像一层浸透血水的纱幔,沉甸甸地笼罩着邺城南巷。裴玉清踩着湿滑的青苔,靴底碾碎一截发黑的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三日前祠堂里那柄血剑的幻象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波斯弧刀斩落曾祖头颅的刹那,喷溅的鲜血在记忆中依旧滚烫。他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刀,刀鞘上残留的霜纹裂痕硌得掌心发痛。

"将军,这......"身后的亲兵突然干呕起来。

第五十七具尸体蜷缩在巷角,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紫黑的尸斑从脖颈蔓延至指尖,像是被无形的海妖生生掐出来的淤痕。裴玉清剑鞘一挑,腐尸腹腔内幽绿的菌丝如活物般蠕动,在触及刀锋上残留的异域铁屑时,突然疯狂滋长——

"刀下留人。"

清冷的嗓音穿透浓雾。

裴玉清刀锋骤转,寒光映出来人腰间金丝药囊上暗绣的螭龙纹。纪如年立在尸堆之上,晨露将他靛青的衣袍浸成深色,衬得肤色愈发苍白。那人指尖悬着一缕银白的菌丝,正与他刀上缠绕的幽绿菌线撕咬纠缠,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邺城这场'海妖瘟',倒是把裴将军从酒坛里泡出来了。"纪如年碾碎地上仍在抽搐的菌团,袖口金丝在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可惜这些菌丝不吃醉鬼,专啃活人。"

裴玉清虎口传来灼痛——那些菌丝正在吞噬他刀上残留的波斯铁屑。三日前幻象里持刀的波斯武士,与眼前这个操控菌丝的医者,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他猛地收刀入鞘,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巷口的乌鸦。

"你与庞奕统什么关系?"

纪如年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像一柄薄刃划过冰面:"将军不如先问问,你腰间那把饮过波斯人血的刀,与庞奕统什么关系?"

远处传来流民嘶哑的童谣:"海妖瘟吞孤帆哟——金丝囊裹白骨喽——"

赈灾棚前排着的长龙像一条垂死的蜈蚣。裴玉清捏碎领到的药丸,指腹搓捻着褐粉中夹杂的晶莹碎渣——这与他在庞府暗阁见过的"醉仙散"一模一样。昨夜潜入时,那股甜腥气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像现在一样。

"将军也懂药理?"

温热的吐息突然拂过耳际。裴玉清肌肉瞬间绷紧,纪如年不知何时已贴近他后背,修长的手指正搭在他捏着药粉的腕间。那人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引导着他的手指碾开那些晶粒。

"看清楚了?"纪如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唇瓣几乎擦过他耳廓,"这是南洋尸蕈粉,遇雄黄则——"

菌丝突然从纪如年袖口窜出,在触及某粒红色结晶时剧烈抽搐。

"闭气!"

裴玉清被猛地拽进墙角。纪如年的后背紧贴着他胸膛,单薄的衣衫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肩胛骨。幽绿的火焰轰然炸开,癫狂的流民眼球暴突,指甲抓挠着彼此溃烂的皮肤。菌丝在他们周围结成密网,将毒雾隔绝在外。

逼仄的空间里,裴玉清闻到对方颈侧箭疤传来的血腥气,混着一丝清苦的药香——与祠堂那夜童谣里唱的一模一样。他的手掌不自觉地扣住纪如年腰间,掌心下的金丝药囊正在发烫。

"庞府十七姨娘最爱用这个熏衣裳......"纪如年突然转头,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颌,"听说她每夜都去向将军汇报?"

裴玉清瞳孔骤缩。这个秘密安插的暗桩,连他最信任的副将都不知晓。

破庙残垣里,纪如年咬着绷带一端,单手剜出臂上的毒箭。冷汗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金丝药囊的螭龙纹上。那药囊突然自行解扣,一片银鳞在内衬闪烁——上面的缠舟纹与裴玉清在祠堂古籍里见过的南靖王徽分毫不差。

"七年前东海血案,"裴玉清的剑尖抵住对方喉结,看着一滴血珠顺着剑刃滑落,"你到底是幸存者......还是帮凶?"

纪如年突然咳出大口黑血,染红了剑刃:"将军不如想想......"他染血的指尖点上自己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鳞纹,"为何庞奕统的波斯刀......专挑这样的纹路下刀?"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裴玉清看清了——纪如年锁骨下的鳞纹,与幻象中波斯刀鞘上的火焰纹,竟像是一体两面的图腾。他的剑尖不自觉地颤抖,在对方脖颈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你......"

纪如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剑刃往自己喉间又送进半分:"要杀就杀得利索些,裴将军。"他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别像你们裴家效忠的朝廷一样,做事总留三分余地。"

烈焰吞噬了庞府偏院。被菌丝寄生的幼童正撕咬侍卫的喉咙,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纪如年刚要冲入火场,却被裴玉清铁臂箍住腰身。

"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菌丝突然暴起,刺入裴玉清手腕的瞬间——

_十岁的纪如年抱着幼妹躲在船舱底。妹妹银鳞覆额的皮肤正在溃烂,瞳孔被尸蕈染成蛛网状。"阿兄,我看见了......"小女孩咧开流血的嘴角,"海底有好多会发光的......"

记忆如毒箭般扎进裴玉清脑海。他看见纪如年跪在血泊里,怀中幼妹的身体正在菌丝侵蚀下分崩离析。

"现在懂了?"纪如年掰开他染血的手指,声音嘶哑,"庞家用南靖血脉养蕈......就像你们裴家,用忠骨给朝廷垫龙椅!"

护城河边的芦苇丛里,裴玉清将昏迷的幼童轻轻放在纪如年怀中。月光照亮他掌心那根金针——尾端工部军械司的徽记,与幼童颈后取出的如出一辙。

"账册显示,庞家每月运三百斤尸蕈粉入京。"

纪如年突然大笑,笑声惊起夜栖的水鸟:"将军以为......国师炼的'仙露'是什么?"他扯开幼童的衣领,露出颈后溃烂的针孔,"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养蕈,再佐以南靖人的银鳞——这就是他们长生不老的秘方!"

寒光闪过,一截黑发落在纪如年渗血的手腕上。裴玉清收剑入鞘时,剑格与鞘口碰撞的轻响,与祠堂那夜血剑震颤的频率分毫不差。

"桑皮线太糙。"他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下次用这个缝。"

晨雾深处,流民的童谣断断续续:"......海妖瘟吞孤帆哟......庞家坞里刀霜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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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海
连载中风掠岭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