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米抬起头，偌大的开放空间顶部，一只只球形摄像头从错杂的管道中探出，似千百双眼睛隐匿于暗处，正无声窥视着围场中的猎物。
“那公司岂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干了什么？”顾米骇然又疑惑：“那他们为什么不派人来抓我们？”
前面不提，遇到打架男后，那些气质悍勇的巡逻保安们，早就该来进行抓捕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不重要。”温如辉的语气中，有种自暴自弃的坦然：“除非决定耗死在这里，不然我们没得选。我想上去看看，你们呢？”
这个做法无异于羊入虎口，特别是在暂时安全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可是，确实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外面无处可逃；而在无人来救的情况下，等待也毫无意义。现实点的目标，确实就是至少弄个明白了。
顾米暗自下定好决心，只是又望向沈恪。这位同届未免太惨，二本毕业那么久都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拿到个OFFER，还是个要命的陷阱。
“你先留下找机会……”
“我去。”
顾米和沈恪的话语同时响起，这巧合令人都愣了一下。沈恪继而扬起轻微地笑意，笃定道：“你担心我很好，但我们一起。”
“好！”
决定一致，三人一起来到电梯口。
顾米冲着头顶的摄像头挥手，举起手机给摄像头看。屏幕上放大显示着一行字：【我们要去哪层？】
叮——
电梯到位的提示声，令顾米不自觉紧张地屏住呼吸。
是公司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还是只是普通的员工下班？
顾米心里惴惴的，紧盯住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却只在窄缝中窥见一片黑暗。
直到电梯门完全打开，顾米才不可置信地狠狠眨眼，然后连忙去看温如辉的表情。
还好，温总和自己一样震惊，看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
借着地库里的灯光，可以看清昏暗的电梯轿厢内，有位穿着针织连衣裙的俏丽佳人亭亭而立——如果忽视她苍白泛青的脸色的话。
“温总、顾米，很高兴再见。”佳人扬起得体的职业笑容，却因眼中直勾勾的怨毒显得更加阴森。
“小容。”
“小容姐。”
温如辉和顾米的回应都有点讷讷。顾米是纯粹受到了惊吓，温如辉则似有点愧疚。
沈恪望着三人间的诡异气氛，挑眉道：“老同事？那正好，赶紧走吧。”
“你不能进！”没想到钟曦容飞快沉下脸拒绝。
“公司只派我来接温总和顾米，你的话……”钟曦容拖着尾音，用眼神将沈恪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用发乌的舌尖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幽幽道：“还没到时候。”
这话说得奇怪，顾米三人都是愣了一下。
还是沈恪最先反应过来，咧嘴笑道：“我偏要进，你有资格能拿我怎么样吗？我还要带这个一起进！”
他提了提夹在胳膊下的打架男，展示自己的嚣张。
顾米立刻意识到钟曦容虽然看起来吓人，但行为受到公司约束，连忙帮腔：“对！要是不能一起，那我和温总也不会进。有本事你出来啊！”
原本只是昏暗的轿厢愈发黑沉了些，阴气不要钱似的往外刮，带着附近的车库顶灯闪了闪。可无论情景怎么唬人，钟曦容确确实实没有踏出电梯一步，坐实了顾米的猜测。
如果钟曦容被允许走出电梯，肯定会逮住机会吓死他们报复，他们哪还有那么多时间讨论后续怎么办？
而公司之所以限制钟曦容的行踪，恐怕是因为地库中睡了太多毫无反抗能力的员工，公司怕鬼会失控吧。
阴风持续了好一会，可能是三人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钟曦容终于收敛起邪火，眼睛抽了抽道：“既然有人不怕死，那就一起进来吧。”
她的声音幽幽怨怨，好似恶毒的诅咒。
原本憋着一股劲的顾米心中咯噔一下。鬼说人死，一语成谶，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他的心再次被忐忑不安占据。
“走吧。”沈恪似乎看出了他的异常，用空着的右手牵住他，正经道：“鬼话连篇，就是说鬼说的话都是假的，不用管。”
这话似一记锤击，敲碎了顾米刚刚凝结出的恐惧。
三人加上打架男先后踏入了电梯中。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关闭，光亮一点点消失，轿厢内只剩顾米打开的手机电筒光。
三人一鬼都自发地面向光源，面面相觑，等待电梯上升。
钟曦容的脸在白光下愈发没了气色。她幽怨提示：“你们得按楼层。”
“你连这个权限也没有？”顾米惊讶得望向钟曦容，看见那瞬间狰狞的鬼脸，又赶紧补充：“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钟曦容咬牙道：“你们的权限也就这一回……”
看来，公司对于鬼员工们的忌惮很深，看守比对己方三人更为严格。
“小容，哪一层？”两人争锋相对间，温如辉插话询问，像是在打圆场。他抬手虚停在楼层键上，配合的诚意满满。
钟曦容的火气消停了点，给出答案：“27层。”也就是次顶层。
温如辉依言按下，楼层键果然亮起，电梯开始缓缓运行。
这一幕令顾米有点恍惚。叶丹死的的那晚也是这样，他尝试按过一楼以上所有的楼层键，但当时只有14层亮了。
那到底是孙晶晶的限制，还是大楼对他们的限制呢？如果是大楼的限制，大楼又是依靠什么识别他们？毕竟，他们可没有刷过任何类似工卡的东西。
“小容，我想问个事情。”电梯上升的速度不算快，明暗交杂中，温如辉再次同钟曦容搭话：“老板找的外包团队，是你们吗？”
钟曦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道：“不愧是我看中的温总，就是聪明。”
这语气有点错位，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说的。温如辉却并不计较，而是继续问：“赵磊和叶丹，还好吗？”
钟曦容笑意更明显了点，甚至有点得意：“温总，不必和我绕弯子，这点默契我还是有的。孙晶晶不在我们那，她死的地方不对，算是个乱子。而且，你们已经实打实把她灭了，所以放心吧。”
温如辉没有再问，楼层显示已经接近27层。
很快叮一声，电梯到达，电梯门缓缓张开。
好黑啊……这是顾米的第一感受，接下来便是扑面而来的阴寒气息，以及今早在业务部门听过的“办公背景音”——无人说话，唯有电脑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键盘和鼠标操作声。
顾米刚能地想将手电光照过去查看，却听钟曦容阴森道：“我劝你把灯灭了。放心，里面有光，你们能看清的。”
顾米紧张地看向温如辉和沈恪，见他俩都微微颔首，才赶紧把手机灯光关闭。
一瞬间，周遭完全陷入黑暗，同时几人被钟曦容的阴气推搡，跌出了电梯。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顾米的恐惧还是快速攀升，要不是被沈恪牢牢牵住，差点就要叫出来。
所幸没多久，他开始能依稀分辨出一方方极其微弱的闪烁荧光，然后渐渐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这层空间里堆叠着许许多多一人高的透明方块，上下两个为一组，前后左右地密密铺排开，只在每两列方块间，留出了一条一人宽的狭窄通道。乍一看，很像是一间堆放这种方块的仓库。
可再定睛细看，顾米发现每个方块里，其实都坐着一道身影，面前摆一张刚够放显示屏的小桌。自己刚看到的微弱荧光，正是一张张被调得极暗的电脑屏幕；耳边劈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也正是从那些专注的人影处传来。
层层密密的身影绵延至很远，晃花了顾米的眼，也令他倍感点窒息。这已经不是密集恐惧症的问题了，而是稍微代入，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憋屈。
恐怕，鸽子笼都比这强。至少鸽子还能在鸽笼中转个身、扑棱两下翅膀，人在那些方块中可是不行的。那些方块紧紧将人卡住，明显只给了人坐着工作的空间。
哦，不对。那里面恐怕不是人吧……
可悲与可怕的情绪同时漫上顾米的心头。他回头看向钟曦容，发现对方很欣赏自己震惊的表情。
钟曦容满带恶意地笑起来：“化鬼之后，没有重量，视力也很好，不需要休息，可以7*24小时工作。哦对了，以前只有业务部有资格化鬼，可因为孙晶晶，公司新设了财务二部，而我就是新的部门总……”
“所以呢？”顾米打断钟曦容的炫耀，看着那双漆黑鬼瞳真挚发问：“所以，你可以多一些休息或是多一些自由吗？可那些不是你本该就有的东西吗？还是，公司会发你很多钱，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钟曦容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动，怔愣片刻，才嗓音喑哑地讥笑：“幼稚！人活着，当然是要成功，怎么可能沉迷于你说的休息、自由，只有赚不到钱的废物才说……”
“可是你已经死了啊……”顾米大受震撼：“原来真有人到死都爱工作啊！”
极度昏暗中，沈恪憋不住笑出了声。
温如辉无奈道：“小容，小米这代人想法不一样的。你还是先带我们去见你的领导吧。”
钟曦容被狠狠噎了一下，过了会才缓过劲冷笑：“可没有领导说要见你们。你们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