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了多久了？”顾米望着前后都看不见头的马路，以及路两边切割着天际的栋栋高楼，只觉得口干舌燥，满身疲惫。
但最可怕的，其实还是看不见尽头的绝望感。
“快两个小时了。”沈恪并没有看手机，而是观望着太阳的变化。此时高楼的阴影已经被拉的斜长，将宽阔的马路都笼罩了大半。
一路上没有人、没有店，唯有不时驶过的无人汽车，不知开给谁看。
沉默一路的温如辉蓦地停下脚步，惯常云淡风轻的神色中，夹杂了某种无奈与坦然：“我们回去吧。”
简单的陈述，打破了无望的坚持。
顾米没什么意见。这没有人、没有物资的城市地表，同荒漠也没有什么区别，而写字楼就是绿洲式样的囚笼。
虽是囚笼，但好歹有吃有喝，生存不愁。
而且，有了周围这些一盏灯都不开的陌生写字楼对比，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至少公司大楼和公寓楼，都是有人气的。
沈恪也沉默点头，三人原地休息了会，开始返程。
等到三人用了更长的时间步行回公司附近，天色已经暗了。
华灯初上，路灯和车灯组成流淌的光河，是最令人熟悉的大城市景象。可公司一整栋大楼，只有一层亮着灯光。
顾米将自己的发现指给两位队友看：“这栋楼怎么好像只有我们一家公司？我们要另找一层看看吗？”
“我都行。”沈恪还是那种无所谓、全都奉陪的态度。
温如辉却道：“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不要冲动。不如我们先看看，有没有下班的同事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这想法同之前顾米的疑问不谋而合，他自然没有异议。
三人借着绿化带的掩护，小心潜入了公司楼下的广场中，一路上躲过了两队保安。
这里的保安身形高壮，气势凶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幸好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楼一侧，才给了三人摸到地库出口的机会。
三人蹲在出口外的园艺灌木后观察。
此时已经六点多，地库中的车辆应该要排着队鱼贯而出才对。可是三人等了一刻钟，一辆车都没有看到。确切来说，地库口每每似乎有灯光照出来，但都一闪而过落了空。
这种情况令顾米觉得颇为耳熟，他压低声音对两人道：“叶丹老师被孙晶晶困住那次，就是每次开车出地库，就会回到原位。”
温如辉的眸光闪了闪，似乎并不惊讶道：“我们再去露天扶梯那看看。”
又是一阵躲猫猫似的行动，三人转到和负一层相连的露天扶梯处，这里却守着四名保安。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这里应该有情况，赶紧再次躲好。
陆续有下班的打工人乘着扶梯上来，只是在出扶梯时，都是浑浑噩噩，一头栽倒。保安们一手一个准，接住那些昏迷员工，就堆在旁边的平板推车上。
等堆得有些满了，两名保安推着推车，运进了一楼一间隐蔽的小门。
整个过程没什么声息，只有人类躯体被扔在推车上的闷响，和推车拖行的轱辘声。直到扶梯上没了出来的乘客，保安们才放松着手脚开始闲聊。
“真希望我们这边赶紧自动化，总靠人工搬运效率也太低了。” 其中一个保安开始抱怨。
另一个保安声音年长些，开解道：“还是有活干踏实，真要都自动化了，我们在哪还不一定呢。”
年轻保安立即偏过头，紧张问：“你什么意思？是听见什么消息了吗？”
年长的保安似乎有点后悔失言，话锋一转：“是我想得多。你也别担心，自动化也只是过渡方案。你看宿舍的试点，上面应该还是想做成和外面一样。到时候，估计我们都得转岗到警察那边。就是听说警察得考演技，你演技怎么样？”
“我演技那可是一流。我进来之前，同时交的女朋友有这个数……”
三人又蹲了会，听后面都是扯闲篇了，就比划着退到广场外围。
“天，幸好我们没有报警……”顾米抚着胸后怕。
另外两人却没有接话，特别是温如辉，他的脸色极其复杂。
顾米推推他，小声问：“温总，你怎么了？”
温如辉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只是很震惊，原来之前工作以外的记忆，都是假的啊……”
窥一斑而知全豹，既然从扶梯下班的员工直接陷入昏迷、被“储存”进楼内的某处空间，那么以其他方式回家的员工，肯定也没有真的回家。
一切，大概都是昏迷时做的“梦”罢了。
而现在他们已经发现，下班是假、世界是假，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怎样才能逃出去呢？
顾米稍微理解了点温如辉的感受，可他心中也有种天真的笃定，不管过程是怎样的无头苍蝇乱撞，他们总能逃出去的。
难得轮到他劝解温如辉：“温总，没事的。他们能进来，肯定就有办法出去。咱们继续查呗，真要不行，我觉得死也得死个明白。”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温如辉，他无奈笑笑，但也确实振奋了不少。
那么此刻外面无路，还是得回去楼里看一看。三人商量一番，决定尝试从无人看管的车库口进入。
可能是车库实现了保安们所说的自动化，没有任何人员关注这里，三人进入得非常顺利。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地库中照明充分，车辆众多，并不会因为过于空旷显得吓人。
可这恰恰是问题所在。整栋写字楼其实只有他们一家公司，先不说多少车能将停车场停到八成满，就说他们公司这会已经基本全员下班，这一层就应该只留零星几辆车才对。
这就使得顾米心里暗暗发毛——他也大晚上走过这里好几次，根本没有察觉出异样。
“那边有人！”沈恪的眼睛不知道怎么长的，远远地发现了某辆车的异常。
顾米和温如辉跟着他赶去，就看见了驾驶座上的司机——他绑着安全带，插好了车钥匙，除了正在昏睡，俨然就是要发车启动的模样。
反过来说，如果司机早上在此情景下醒来，说他刚刚停车熄火也很合理。
“我想到一件事。”温如辉望着车里的司机，若有所思道：“之前说孙晶晶第一次杀人前，把叶丹困在这里戏弄。但其实困住人的，应该是这栋楼，孙晶晶只是让叶丹保持了清醒吧？”
“应该是的。”顾米赞同，只是奇怪：“温总，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温如辉怔愣一瞬，微垂下眉眼道：“没什么，一时有点感慨。我在想，那时候孙晶晶的力量应该并不强，如果我们重视的话……”
也许后面赵磊、钟曦容就不必死，可沈恪依旧会来报道。那他们，还会发现世界的异常吗？
遐想中，沈恪再次猛地抬头，盯着一个方向道：“那里有人。”
顾米无奈吐槽：“沈恪！看过一个就行了，估计全公司开车的都在车里睡着呢。”
“不是。”沈恪的视线似乎追随着什么缓缓移动：“是个能动的人。”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顾米知道沈恪体能好，但目睹了这宛若离弦之箭的身姿，仍是愣了片刻，才和温如辉一起追上。
在这动静下，果然有道人影从两列车中蹿出，慌不择路地想逃，却被赶至近前的沈恪狠狠扑在地上。
“嗷——”男人发出闷哼。
太惨烈了！
顾米刚想帮忙的心思瞬间熄灭，脚下的奔走也霎时减速，节省着体力晃到两人身边。
沈恪身下的人剧烈扭动着，惊惧不已：“再给我次机会吧，求求你们！我还能干，我还能干！不要放弃我，求求你们！”
这声音有点耳熟，顾米盯着人辨认：“好像是上午业务部打架的那个男人。”当时两人正要离开，这个男人疑似故意拔掉了同事的电源，引发了一场男女对打。
地上的人仍然癫狂地求饶。三人没给回应，倒是沈恪揪起男人的后领，迫使人抬起脸看了看，说出结论：“是他。”
也不怪顾米刚刚不敢确认，此时的打架男不知为何换了一身病号服，还被剃成了光头。
这就让人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至少顾米的脑海里，现在已经满是噶腰子三个字了。
几乎同时，温如辉意识到了问题，提示道：“有人会来找他，我们快走，先去宿舍。”
三人不敢耽误，沈恪劈晕了打架男，夹在胳膊下，一起带上路。
可当他们快走到地铁口时，顾米猛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紧急叫停：“回宿舍要经过地铁安检口，我们绕不开安检人员。”
外面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那么那些安检人员肯定也是一伙的。
中午顾米他们三还没闹出过什么动静，保安自然对他们视若无睹；可现在他们有了跳楼出逃的经历，再带个衣着显眼的打架男，简直就是活靶子。
“那怎么说？”沈恪单手抱着人，看看顾米，又看看温如辉，明显是只等着下发指令。还真把部门新人的角色贯彻的可以。
顾米见温如辉没说话，干脆心一横道：“我们钓鱼吧。看看谁来找这个打架男，我们就跟上去。”
温如辉沉默半晌，直等到顾米催促，才摇头道：“不对。是要钓鱼，但被钓的其实是我们。这里，可是全都有摄像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