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顾米睡得并不好。这种隔断房的隔音太差，呼噜声、走动声就不说了，竟然还有人半夜被叫起床开会。他也不知道被吵醒了几次，终于迎来了唯一应该吵醒自己的声音——起床的闹铃声。
他匆匆洗漱完，在门口同孙晶晶集合，准备一起去公司。
见到孙晶晶，他又吓了一跳。
女生虽化了妆，看着粉面桃腮，可浑身一点活气都没有，活像是要上刑场，而不是上班。
顾米见了，忍不住建议：“晶晶，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假。”
孙晶晶已经走了两步，闻言缓缓转头看向他，又微微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一上班就这样。我妈说是我心理素质太差，多练练就好。”
顾米不好再劝，只能安慰：“你昨天加班那么晚，已经尽力了，别太在意别人。而且，你有想法也许可以大胆说出来，小容姐不像难沟通的人。”
“孙晶晶，你过来。”上班没多久，顾米就听见了钟曦容冷冷的声音。
孙晶晶又如昨天一样，战战兢兢地走过他的身边。顾米还给她比了个加油的口型，也不知她有没有看见。
然而，下一秒，顾米就听见钟曦容问：“你昨天给我的东西，你自己看过吗？”
这语气不太妙。
但孙晶晶自觉确实用心做了，回答得比昨天有底气些：“我一条条改的，都看过了。”
“都看过？那你看看这一项用途，汇总后为什么是负数？你能解释这个负数吗？”钟曦容指着屏幕，让孙晶晶凑近看清楚。
“这，这个……”仅仅一个问题，孙晶晶再次被问懵。她踟蹰好一阵，似乎都没能成功回忆起数据中的异常，刚刚鼓起的勇气也在这个过程中快速消散。
钟曦容这才猛地一拍桌子，提高音量道：“给你一个晚上，就糊弄出这么个东西给我？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啊？”
孙晶晶怯懦辩解：“我用心了，真的用心了！”
拍桌声再次响起。
“那你就是笨，连最基础的数据敏感度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份材料今天就要交到大老板手上，我已经被你这边的数据浪费一天了。你要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就不要赖在公司混工资了！”
接下来，过程就仿佛昨天情况的重演。
孙晶晶默默地回到工位，一边抽泣，一边检查、修正自己的数据。
老员工三人很快又热闹起来，聊起公司和生活中的事情，话题中还不时捎上顾米，这就导致空气中仿佛有着一堵看不见的幕墙，将孙晶晶同周围一切都隔离了开来。
到了中午饭点，顾米自然不会再不长眼地招呼孙晶晶一起。即使叫了，肯定也没有回应，因为整个午休，孙晶晶都还在加班处理数据。
下午一上班，孙晶晶默默走到钟曦容身边，小心道：“小容姐，改好的数据我发你了。昨晚的错误，对不起……”
这次钟曦容没有发火，只声音平淡道：“不用了，数据我已经自己处理好交了。你总结一下这三个月的问题，明天我约了人力，我们一起聊聊吧。”
这之后，孙晶晶的角落里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顾米觉得这样很可怜，但毕竟来的时间太短，无法辨析其中的是非曲直。
在他看来，钟曦容的脾气可谓非常好，对他这种学渣也能很包容，有问题反复解答两三遍都不嫌烦。
但唯独对孙晶晶，钟曦容这两天就没有过好脸色。可是，要说她搞针对，她每次批评孙晶晶的点，也都好像有道理。
顾米只能在心中感慨，孙晶晶可能真的不太适合现在的工作，又或者，没有用对方法吧。
又要准备谈话，又要完成日常工作，早上还用了大半时间处理数据，毫无意外，孙晶晶今天又留下来加班了。
因为不想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棺材屋，顾米也干脆在办公室多呆会，只不过他是在座位上刷手机。
大学的宿舍群里，两位舍友终于给了点稍长的回复。
谢宇哲：【房间是有点小，加油工作，等发工资就可以出去住了。】
杨齐鸣：【我也想你们。不过工作都一样，我也很忙。】
顾米读完，开心之余，又不得不感慨，工作后，竟连杨齐鸣讲话都正经多了。
“顾米，你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这一声来得突然，顾米猛地仰起头，就见孙晶晶正趴在工位隔断上，眼神空洞地问自己。
两人接触不多，顾米其实没法判断，但这时候肯定要以鼓励为主：“不会啊，你肯定不笨，等我后面学起来，可能还没你强。”
他这话不掺假，主打的就是学渣的自信。
孙晶晶深深望着顾米，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判断出话语的真实性。好一会，她才点点头，又幽幽问：“那你觉得，我还应该坚持下去吗？”
“这……”顾米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以他的学渣本性，打不赢就放弃好了。可是，这两天他也发现了，这份工作在自己听过的OFFER里已经很好了，而且工资不低，有助于解决孙晶晶在S市的立足问题。
他斟酌了一下，道：“再坚持看看吧？别太在意小容姐的批评，捡着有用的听听，再不行，多混两天工资也可以。”
孙晶晶还是直直地望着他，半晌，才牵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你和我爸妈说的一样，但你温和很多，谢谢。”
没头没尾的对话结束，孙晶晶竟直接关了电脑，两人一起回宿舍。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孙晶晶比昨天更沉默些，对顾米的提问也都是简短回答。
可能是被她的低压情绪影响到，顾米今天洗烘完脏衣服，没玩手机，早早睡了。
叩叩。
顾米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了非常有礼貌的敲门声。
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将这声音当作嘈杂背景音中的一项，直到声音持续了一会，才猛然意识到是有人在敲自己的门。
顾米倏然惊醒，睁着眼望向门缝中透进来的过道灯光，小声问：“谁呀？”
“是我。”孙晶晶的声音传来。
顾米略松口气，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2点还没到，自己没睡多久。
他起身套了件T恤，开了门，就见穿戴齐整的孙晶晶抱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顾米打着哈气问：“什么事吗？你刚出去采购了？”
孙晶晶愣了一下，笑起来：“是呀，买多了，分你一些。”她说着，将袋子塞了过来。
顾米本能接了，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啤酒、辣条、薯片之类的小东西。他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感谢道：“谢谢啊，要聊会天吗？”
无功不受禄，他发现孙晶晶好像没什么朋友，和自己这个新人倒是愿意多说两句，肯定是自己长得太人见人爱了~
没想到孙晶晶却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是怕东西浪费了。还以为你也是熬夜党，赶紧回去睡吧。”
顾米此刻确实还困着，再说大晚上男女有别，自己是gay的事情又不能到处说，便从善如流道：“嗯，我太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两人道了别，顾米关上门，却又有点不太困了。
他习惯性打开宿舍群，想和兄弟们分享下刚才的事情：【我刚刚被女生半夜敲门啦~齐哥你羡慕不？】
【哈哈哈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女生买多了零食，怕浪费……】
字敲到一半，顾米猛地觉察出不对来。
刚买的零食、啤酒，放几个月都不成问题，怎么可能会浪费呢？难道孙晶晶对自己真有点什么？
紧接着，他竟耳尖地在众多动静中，听见了大门开关的声音，立时心念一动——孙晶晶的房门好像没有响动过，难道是她又出去了？
顾米陡然产生了一个不妙的猜想。他飞速下床出门，对着对面房门猛敲。
“晶晶？晶晶？孙晶晶？”他高喊数声，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刻他脑子很乱，但在潜意识的指挥下，急急追出大门，直奔电梯间。
他赶到时，其中一部电梯正在合上最后的缝隙，然后对应的楼层数字不断上升。
顾米忙按下另一部电梯的上行键，焦急期盼它快点到达自己所在的四层。
快点！快点啊！
等待同时，刚刚上去的电梯，已经停在了第十四层。
靠！顾米毛骨悚然，孙晶晶这是想干嘛？
叮——
另一部电梯终于到达，顾米果断进入，飞快按下14的按钮，狂点关门键。
5、6、7……
终于到了。
电梯门打开，顾米冲进主要通道，快速锁定到一处尽头的窗户。
那里，孙晶晶正背对着他，坐在窗沿上。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夜景，声控走廊灯熄着，轻微的夜风吹动着女生的剪影，如果这里不是十四楼，其实也算一幅惬意景象。
顾米心跳如鼓，不自觉屏住呼吸，慢慢向孙晶晶挪去。
他走的很轻、很轻，就在再有个四五步就能拽住孙晶晶的时候，女生却突然回过头，对他笑了下。
“从这里，可以看见公司呢。”
喃喃低语完，下一秒，她的身体便向前倒去，没有一丝征兆或犹豫。
“不要！”顾米大喊着，猛地冲上前，却连一丝衣角都没碰到。
几乎就是他到达窗边的同时，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下方传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