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临危受命,不知他怎么看的,竟真的找准了一个方向,开始带着大家前行。
走了也许一刻钟的时间,金光的威力慢慢消散,黑气又缓缓凝实出绕谷村的景象,就像是绕谷村正在生长出来。再走一段,路上开始有零星的鬼怪出现,不只是人形的,也有野兽模样的黑影,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四人在沈恪的结界中行径,稍加躲避,便可避免冲突。
饶是如此,顾米还是不时被冒出来的诡异呻吟和狰狞鬼脸吓到。他也不怕被说马后炮,连连吹捧:“沈恪,你这招太有用了。要是路上满是鬼,肯定要被发现的。”
顾米甚至不敢想像,几只鬼影已如此可怕,如果小路上密密麻麻……
算了,还是别自己吓自己!
从刚才起就满脸不爽的沈恪,终于露出点笑意,心想还是顾米识货。
延着熟悉的道路,四人终于看到了小洋楼。正要过去,顾米却发现好友一直在无意识向一个方向张望。
那个方向,是夏成的家。
四张遗照仿佛浮现在眼前,顾米拽拽沈恪,指了指夏成问:“十分钟可以吗?五分钟也行……”
“这里又看不到时间。”沈恪无语,还是伸出手:“把夏木乔给我吧。”
夏成怔愣片刻,才道了谢,飞奔向自己家老宅。
他没有进门,换着门窗张望了好一会,才匆匆跑回来。
“见到了吗?”顾米小心问。
夏成抿着嘴摇了摇头,默默接回了大巫。
沈恪道:“不在是好事,说明走得没什么怨气,已经被夏木乔送出去往生了。这里的鬼,八成都是有戾气的,先被困在绕谷村,又被这个鬼域抓进来,时间长了,会渐渐失去意识,被域主吸收掉。”
夏成听了点点头,放下对亲人的执念,又问:“那是不是干掉鬼域的主人,我们才能出去?”
“是。”
清醒的三人没再言语,走向小洋楼。
门没锁,小洋楼内的场景一如现实一样,一楼没有人,也没有鬼。
顾米紧张问:“夏大牛会在这吗?”
说来好笑,明明美琪害死了更多人,顾米心中还是更怕夏大牛。
“不会。”沈恪确定道:“你们那个灭法,连肉身带魂魄,都烧干净了。而且你认为,美琪喜欢他吗?”
不喜欢。
顾米知道了答案,心中稍定。但这也从侧面说明,鬼域的一切都在受域主的控制。
三人不敢大意,守护的空缺也意味着域主绝对的自信。他们彼此相护,走上二楼。
走廊依旧空荡,只有美琪的房间开着门。
三人缓缓走入,就见小床上躺着双眼紧闭的马晓芳,美琪坐在她身边,歪着身子靠在她的怀里。
见到三人,她才懒懒坐起身,笑问:“成成哥哥,小米哥哥,你们来啦!”
她的笑容和之前一样天真烂漫,仿佛下一秒,她还是会快乐地张开双臂撒娇,让哥哥抱。
但实际上,下一秒凭空出现数把尖刀,齐齐向沈恪刺去。美琪同时飘至半空,挡在马晓芳身前,双目被浓黑充斥,愤怒尖叫:“你打伤了妈妈!”
沈恪反应极快,顾米还未看清,他已闪身至一旁,挥剑将尖刀砍得粉碎。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顾米急道:“别冲动啊!是不是少了个流程?不是该先聊聊吗?”
沈恪嘴唇微挑:“打完了再聊。稍等,很快!”
他说着猛然发力,跃至半空,举剑就向美琪劈去。
美琪也不躲闪,身周的黑气如有实质,翻滚着涌上前迎击。
锵!
剑上的隐隐剑光同黑气相撞,发出尖锐鸣响。
沈恪心惊于美琪阴气的纯粹浓厚,虎口微麻,立即腰身一拧,翻身蹬上侧墙,再次借力。这次他做足准备,双手执剑,全力一击。
锵!
此次撞击之声更响,沈恪虽勉力抵住剑身,小臂却一时失了知觉。
美琪得意地咯咯笑:“我力气比你大,你打不过我!”
她一边笑,一边调用更多的黑气,将沈恪的剑身向下压。
被小孩嘲笑了,沈恪也顾不上恼火,观察着美琪周身源源不断涌向自己面前的黑气,心中有了计较。
他手中突然卸力,矮身躲开。美琪见沈恪再次躲闪,生气大喊:“你耍赖,不准躲!”黑气也骤然调转,向着沈恪追去。
眼见黑气自上方击来,沈恪蹬地蹦起,同时左手一甩,朱红绳索掷出。
美琪反应不及,一下被红绳缠住身体。她立时想旋转挣脱,沈恪却不给她机会,趁她无暇操控黑气之际,拽着绳索栖身而上。
美琪只能放弃脱身,再次控制黑气攻击。
沈恪却完全放弃迎击,左躲右闪,只在不得已时以法剑护身,一边溜着黑气,一边在屋中上下兜圈。
如此五分钟不到,此方域主已被制服,捆成毛毛虫安放在粉红色的小椅子上。
顾米不可置信:“这也太快了吧。”
沈恪连人带椅推倒顾米面前,大方道:“没骗你,聊吧。”
“哦哦!”顾米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之前的话,却一时不知问什么。
“我来问吧。”夏成将大巫交给顾米,自己上前一步,缓缓开口:“美琪,你能先回答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吗?”
这个问题有点怪,按照顾米的理解,域主当然应该能知道域中的一举一动。
此时美琪的戾气似乎终于被绳索压制住,左右咕踊的挣扎渐渐因力竭而停歇,双眼也逐渐黑白分明起来,只是眼中满是怎会如此的不解与委屈。
她呆呆地看了夏成片刻,正当顾米以为小姑娘根本没听懂,就听美琪奶声奶气道:“我没有知道,是爷爷告诉我的。”
顾米一惊,夏成却似早有预料,追问:“哪个爷爷?”
美琪呆愣片刻,倏然抿紧嘴巴,拼命摇头。
“不能说是吗?”夏成放低音调,温柔安抚:“没事,那我换一个问题,可以吗?那位爷爷,都告诉你了哪些事呢?”
美琪沉默数秒,点头道:“这个可以说,但有好多事。”
夏成温和道:“我们不着急,美琪一件件说,没事的。”
事情太多,美琪想数自己的手指头,可惜手手被绑住了,她只能盯着自己的小脚丫,开始慢慢说。
“有一个叔叔把爸爸送回来,爷爷说是因为爸爸答应把我给他。但我不想跟他走,我就让纸人叔叔压死了他。”
“继来伯伯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妈妈想他死。爷爷说用手手放到继来伯伯伤口上,然后用力,他就会死,死了之后还能听话。”
“小米哥哥有天拉了很久的粑粑,妈妈很担心,爷爷说小米哥哥在骗人,我只能叫继来伯伯帮忙。”
“妈妈一直教我说一句话,前几天阿成哥哥睡着了,爷爷让我把话说了,妈妈果然很高兴。爷爷还说,妈妈知道哥哥在装睡。”
……
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美琪认为很重要、实则只是母女间的日常小事,真正涉及大事的不过了了数条。
但从这其中三人已经可以知晓,马晓芳早已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并且一直在努力掩盖这个事实。而她作为一个不知全貌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只能期冀于将疑点吸引到自己身上。
所以最终她想出了一个过于天真的计划:自己刺杀大巫,尝试逃跑,并被当作始作俑者杀死。
这个计划一方面能避免大家对美琪起疑,一方面能借机消除大巫——这个村中鬼怪最大的威胁。虽然粗糙简陋,却实在是母亲满满的心意。
夏成看着还在念叨的美琪,满心酸楚。晓芳婶原来能够分辨自己睡着是什么模样,可她又用这一招来对付自己。
“可以了,美琪。”夏成俯身揉了揉美琪的头发:“我们看下一个问题吧。”
美琪懵懂地仰起脸,夏成难掩哀伤:“美琪,你是怎么死的啊?”
此话一出,美琪刹时停止了动作,像是机器人被按了暂停键,维持着仰头看哥哥的姿势。
沈恪皱眉提醒:“这种问题犯忌讳,小心。”
“不能问吗?”夏成喃喃,退开了一步。
沈恪以为他要撤离,已准备上前接手,却见夏成扑通跪下,行了大拜之礼:“求夜神大人降福。”
“哈哈哈哈哈哈——”
苍老、沉郁的笑声从幼小的身体里传出,美琪的眼睛被乌黑浸染,再无天真懵懂之感。她再次飘浮而起,身上的绳索迅速被黑气腐蚀殆尽,周身气势陡增,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竟还有人全然相信我的存在!”‘美琪’的笑声中混杂着不甘与欢畅:“年轻人,你做的很好!我很久没有这种充满力量的感觉了!哈哈哈哈哈——”
顾米还没弄明白眼前的变故,沈恪已将法剑横在胸前:“别动,夏成可能立场有变!”
“不可能!”
顾米话音未落,‘美琪’已用无形之力迫使夏成抬起头来:“夏成,你怎么知道是我。”
夏成直视着‘美琪’的眼睛,实则也是在接受上神的审视:“美琪天生智力不全,而变鬼并不会让人更聪明。她能够条理清晰地说话,能知道掩藏自己的秘密,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引领她。”
夏成观察着‘美琪’的神色,接着说:“晓芳婶发现异常后,美琪还能一直隐瞒您的存在,这种绝对信任,我很难不往大人您的方向想。毕竟,我们都是听着夜神大人的传说长大的。而且,您让伥鬼无差别的杀人,是为了惩罚背弃信仰的村民吧?”
“哈哈哈哈哈——”‘美琪’被完美取悦了:“你很聪明,如果当初被溪水冲到谷底的人是你,我应该早就恢复了!村里的那些愚夫也是,特别是那些活鬼,明明因我的指引回到人间,天生就该是我的信徒,却宁愿去相信外面装神弄鬼的技俩。”
话到此处,它突然看向顾米,确切的说,是顾米身后浑然不知的大巫,阴恻恻道:“对了,这里就有个最大的叛徒!你来杀了这个没用的老头,来做新的大巫,愿意吗?”
被‘美琪’看到的一瞬间,顾米觉得自己都要炸毛了,他拼命压抑才没有丢开昏迷的大巫。
沈恪也不好受,修真之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更强。可他素来懂得势头不能输,一面不动声色加强结界,一面嘴上不饶人:“说的好听,活鬼是这里天然地貌的产物,你也不过是由信仰产生的伪神吧?”
“你!”
‘美琪’正要发怒,夏成却满眼狂热地吸引了它的注意:“不,夜神大人,我不想做大巫!我祈求您能降临在我的身上!我一定比美琪有用!”
‘美琪’没料到夏成是这个想法,不自觉眯起双眼,飞速思考。这于它而言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儿童的身体和智力,一直以来都大大限制了它的行动。
别的不说,就像刚刚,因为美琪一心不能二用,使用黑气的威力不足应有的十分之一;可如果次次都要它来控制身体,又需要平白消耗不少力量。
只是……
“它舍不得!”沈恪张狂嘲笑:“这鬼域说到底是美琪的,好不容易才经营出一番气候。再说,如果没有代价就能随便附身,它可早就换人了!”
夏成闻言一怔,喃喃:“这鬼域是美琪的……”
这话明明很轻,但顾米就是听见了,他也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望向好友。
果然,夏成渴望地向‘美琪’求证:“夜神大人,我们不能将这个鬼域抢过来吗?我想同您一起,做这里的主人。”
“也不是不行。”‘美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诱哄道:“我可以抽干这个女孩的力量,再降临到你的身上,这样你很快就有力量制造一个新的鬼域。你不用担心那个女人,我自有办法让你得到她。”
被提及马晓芳,夏成立时愣怔住。
‘美琪’得意于自己猜中了信徒的心思,长期与幼童相处,令他耐心倍增,此刻便能好心安抚:“你们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愿,我就是来帮你们实现……”
夏成却突兀问道:“那,那美琪会怎么样?”
“再死一次而已,你无需愧疚,她已享受过承接无上荣光……”
‘美琪’无所谓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死,这一幕诡异极了。更诡异的是,夏成忽然表情一松,面露嘲讽:“说来说去还是死,你也没什么好办法吧!”
下一秒,他摸向胸前,而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顾米急急求助:“沈恪,快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