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群臣死谏

轻笑。

喜房内突兀响起逆弟凉凉的笑。

恍如索命恶鬼。

楚天歌头皮发麻。

“你……你……”

他的指尖发冷,头晕目眩,胸中血气翻腾。

鼻息紊乱,楚天歌慌乱向后躲闪,瘦削脊骨当即撞上冰冷的白墙,十指不由自主死攥颈肩侧倾乱艳丽的红纱,近乎撕裂。

“你个畜牲!”

强烈刺骨的悖德感如毒,嘶嘶侵蚀着楚天歌心底身为兄长的克制。

浓郁的血腥气冲上喉头。

这一刻的楚天歌几乎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绝望摧垮。

他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兰陵年幼时明明是个哪怕再嗜糖如命,也会在兄长离家时,小心藏好邻人给的糖,非得要等兄长归家,分兄长一半不可的乖巧弟弟。

如今又怎会对着“嫂嫂”有……有此等……禽兽不如之——

楚天歌甚至连那个“欲”字,在自己的脑海,都有些羞于启齿。

这是绝不该出现在他与兰陵之间的字眼!

怒火攻心。

足尖猛地一重。

“嗯......”

弟弟的闷哼声裹着潮湿低喘撞进耳鼓,尾音简直像带了钩,扯得楚天歌脊骨发麻。

他条件反射地就要缩腿,谁成想过度紧绷的腿弯下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抽绞起来,尖锐疼痛霎时直冲天灵盖。

冷汗浸透脊背。

但这份疼痛来得恰到好处——至少模糊了足底糟糕鲜明的触感。

楚天歌直觉此时此刻,仿佛正有头比自己更年轻更强大的凶兽在自己的四周逡巡,鼻息滚烫,每一寸试探都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更可怕的是那种被压制的错觉,就像自己最隐秘的巢穴都被对方强行闯入,年轻的凶兽不仅肆意翻搅着他的领地,甚至还露出了森白的獠牙狠狠叼咬他脆弱的后颈,将上位狩猎者的气息烙进楚天歌每一寸因疼痛而颤抖的皮肉骨血。

鬓角一滴意味不明的热汗滚落,楚天歌登时惊醒。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现在应该——

“畜牲?”

兰陵的嗓音中更是透着足以驱使千军万马踏破天下万万雄关漫道的从容无谓。

简直像是眼前人压根不是在骂他,反而是在夸赞他一般。

逆弟抬眸,眼底是如海上清辉般的复杂晦涩。

楚天歌眼皮一跳。

不妙。

果然没等他挣扎,顶着那张乖巧青涩脸孔的逆弟就握着他的腿弯,指骨沿着他苍白紧致的腿腹,重重一碾。

楚天歌即便死死咬紧牙关,掌心胡乱纠缠撕扯着倾塌的红鸾纱帐,也还是压制不住漏了一声嘶哑呜咽。

他自己听着,都像求饶。

“嫂嫂骂得对,臣弟当然是畜牲。”

兰陵的手最终在他的踝骨处落定,粗糙坚硬的指茧绕着那块因瘦削而愈发分明的骨头,不知是摩挲还是把玩。

楚天歌定定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弟弟。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足踝握到实处,然后——

低头俯首,挺拔的鼻骨若有若无贴上了他苍白冰冷如玉的膝侧。

如登徒子一般的喟叹。

“好香。”

嫂嫂浑身上下简直像是被兄长浸透了似的香。

湿热气息当即激起一片恶劣至极的酥痒,楚天歌再次对上了逆弟近乎挑衅的双眼。

他清晰洞见兰陵深邃瞳仁里燃起的熊熊烈火,火舌贪婪舔舐他倒影出的脸庞,苍白艳丽,仿佛一朵盛开任人采撷的沾露晚棠。

这绝不是一个弟弟在望向兄长时该有的眼神。

更不该是望向长嫂的眼神!

楚天歌喉头弥漫腥甜。

但他依然死咬着自己的舌尖,试图维持岌岌可危的理智。

无论如何,他都得阻止这个混账!

楚天歌强压怒意,再次出声试探:“你、你就不怕你兄长回——”

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问话。

“兄长?”

楚天歌不由噤声。

他在等兰陵的答案。

只是冷不防他脑海中的话本翻开一页:

【……兄长?我如今已登基为帝,嫂嫂以为兄长回来,还能有他容身之地?】

再翻开一页。

【拖下去,挫骨扬灰。】

楚天歌:“……”

他默默咽下了涌到嘴边的无数字句。

甚至有些庆幸这逆弟无视了自己刚刚大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懊悔自己怎么最开始竟没信这话本,还千里迢迢归家来自讨苦吃。

哪怕眼前的弟弟闻言,仿佛全不作假地含笑,如沐春风般开口:“自然是好生奉养兄长。”

楚天歌依然脊背一寒。

他蓦地想起前朝少帝以奉养兄长之名将迎回的长帝幽禁行宫不得出,结果连果腹衣食都不能按时供应,逼得兄长的后妃日日挑灯夜绣换银钱贴补贿买,绣得眼睛都瞎了。

他可没有前朝长帝那么多的后妃想方设法贴补。

就连唯一的皇后都是自己扮的。

若真让这混账将他幽禁……

楚天歌闭眼。

这逆弟果真是想将他挫骨扬灰。

他彻底熄了解释的心思,深吸一口气,打算另谋出路,却不想恰好错过了弟弟眼中稍纵即逝在提及兄长时,那奉若神明的虔诚。

楚天歌睁眼。

他眼角的余光小心越过逆弟,望向了自己的瓷枕。

那瓷枕是半中空的,他在里面藏了一柄淬毒匕首,就连……弟弟都不知道。

但他得先与这混账虚与委蛇,挪动位置,制造机会,方才能摸到那把匕首。

如有需要,再对兰陵——

“啊!”

几乎变了调的惊呼。

指背青筋暴绽,甲尖按在墙面,差点活活剜下一层墙皮。

楚天歌不敢置信地盯着半张脸都掩在裙纱中的逆弟,他含笑时若隐若现的雪白虎牙,浸透了他的血。

齿痕撕裂了他腿间的伤。

但更令楚天歌难以理解的,还是眼前的兰陵忽然笃定地对他道:“嫂嫂。”

“你是不是又在想,该如何手刃我这个混账畜牲?”

楚天歌心头一凛。

你怎么知道?!

只是他不及深思逆弟话语中的深意,就见对方懒懒散散地勾着指尖,就从他的瓷枕中拎出了那柄匕首。

这一次,哪怕楚天歌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他的眼底还是流露一抹错愕。

瓷枕的狭口不足半掌,而且那柄匕首还是固定在其中的。若非明知,根本不可能察觉枕中竟还藏有这等凶物!

楚天歌直觉不对。

兰陵怎么可能知道此物?

可他根本来不及应对,这逆弟就轻车熟路地含咬刀鞘,拔出了匕首森冷的刀尖。

他缓缓抬眸,一半瞳眸掩映在鲜红喜裙变幻莫测的阴影下,另一半则近乎挑衅地望着面色苍白却被折腾得浮红的嫂嫂。

刀尖轻轻缠绕楚天歌垂落的发梢。

兰陵刻意吐声:“嫂嫂,你私藏此等凶器利刃,夜夜宿我兄长房中,故作姿态承欢我兄长身下,以男子之身拼命迎合我兄长——”

微妙停顿。

“……嫂嫂是不是咬碎了牙,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当场杀了我兄长。”

他明明问着是不是,楚天歌听在耳中却字字句句都像“我早已看透你,你果真如此恶毒”。

楚天歌:“……”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只可惜这逆弟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没等嫂嫂回答,就抢先一步继续道:“ 嫂嫂,你以为你是谁?”

楚天歌:“……”

我是你哥。

然而兰陵根本听不见眼前人的心声,他只是一昧卷着刀尖勾勾缠缠的发丝,近乎偏执地强调:“你根本配不上我兄长。”

楚天歌:“……”

我怎么就配不上我自己了?!

他正要开口打断逆弟的胡言乱语,谁成想下一刻,刀锋处的长发尽断。

楚天歌就见兰陵掌心握着那片断发,反手又割下自己鬓边的碎发,混入其中。

刀尖挑开灯花星火,置于掌上一吹。

仿佛指间燃起无数暗红星辰。

倒影眼底。

“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离。”

一字一句。

楚天歌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混账逆弟似乎是在……作法。

原来话本里说的“暴君痴禅迷道大肆修宫铸观”,这会儿就开始了吗?

失血的唇瓣颤动,楚天歌本能地就想要教育弟弟,万万不可沉迷神鬼之术,可是——

这好像又不是他眼下能做的事。

只见兰陵将燃尽的青灰覆手一扬,就扯落了那片倾塌的红纱床帐,细密的丝网霎时将两人裹进同一片极尽狭小的暖色天地。

冰冷得简直有几分刺骨的刀面轻轻摩蹭过楚天歌苍白的脸颊,宛若青花瓷坛中那片晃晃荡荡任人宰割的水磨豆腐。

兰陵笑了。

他忽然起身,几乎强压着楚天歌,居高临下,迫使这个他名义上的“长辈”只能乖乖仰望他。

“嫂嫂,亲是我迎的,堂是我拜的。”

“就连当年那盏本该由兄长饮下的合卺酒,也是我所饮。”

刀背和着热息划过脸颊。

“嫂嫂,你这辈子,合该陪我下地狱。”

逆弟的最后一句话就落在楚天歌的耳畔。

不啻惊雷。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弟弟,满怀恶意,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仿佛透着令人发指的难填欲壑。

随时都可能将他扒皮拆骨,一口一口地吞吃腹中。

楚天歌哪怕再不甘愿,也依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耗尽心血培养的乖弟弟,不仅一点都不乖,甚至还……不是亲的。

几乎是在彻底明白兰陵不是自己的亲弟的刹那,楚天歌的肩膀就是一颤。

他出生即被册封江南侯世子,哪怕后来被送上白鹿书院,也依然住的是独门独户的藏书阁,超然物外。他从未与旁人一处居所起卧,更别提与人同饮一杯茶食一碗面裹一方狐裘,不分彼此。

除了,兰陵。

楚天歌的瞳孔微缩,气息急促紊乱。

阴影遮尽摇曳烛火,笼罩了他,楚天歌几近茫然地看向“弟弟”已经比他更宽厚的肩臂胸膛,看向“弟弟”分明得不复青涩的喉结,还有那张双颊褪尽乖巧可爱的冷峻脸孔。

究竟是什么时候……

强烈而又没顶的慌乱恐惧猝不及防涌现,更别提下一刻,兰陵还重重地咬住了他的耳垂。

呼吸声登时放大了成百上千倍。

楚天歌脑海当中立刻闪过自己微服在营帐时,偷听到自称猎户的小兵给同伙们讲的浑话故事。

深山中的老狼王一旦被新狼王打败,就会被新狼王当众骑跨占有,极尽羞辱……新狼王还会夺取老狼王的一切,包括狼后。

楚天歌从前连一个字都不会信这种浑话,可是现在——

“嫂嫂。”

这两个字简直像催命。

楚天歌的瞳仁轻颤。

“与你洞房的人,本就该是我。”

兰陵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最无理取闹的话。

楚天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柄自己准备的匕首,锐利的刀尖正缓缓挑开自己胸前要落不落,被撕扯得胡乱挂住的金丝横抹。

那地方离心太近。

近得征战沙场多年的楚天歌都本能紧绷起来,他不敢置信地垂眸,就见兰陵状似雏鸟一般依偎着自己颈窝胸膛的模样。

乖巧,难驯。

若这混账确是他的亲弟,楚天歌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他明明不是!

楚天歌瞪大了眼睛,他后颈的寒毛都杵了起来。

他怎么、他怎么能被一个非亲非故就连来路都不明的男子这、这般折辱?!

几乎是在产生念头的刹那,楚天歌条件反射地就握住了兰陵手中的匕首。

房中骤然死寂。

仿佛只剩下沉沉浮浮的气息。

兰陵的眼睛隐隐暗沉,宛若暴风雨来临前朦胧的月色。

楚天歌心头一声咯噔。

但他还是死死握紧匕首,随时准备抓住机会反击。

他不能再退让了。

“嫂嫂。”

兰陵暗哑出声。

楚天歌竭力克制,他就算能趁机打伤这逆弟,大约也是难以轻易逃出府邸的。

他必须先跟这混账好好谈谈。

谁成想楚天歌的唇瓣微张,身前的兰陵顺势便是一下俯首,冷薄红唇蜻蜓点水,烫得嫂嫂漆黑的瞳孔都骤然扩张。

像只受惊的林间小鹿。

兰陵垂眸哂笑:“你是不是恨毒了我,恨我恨得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嗯?嫂嫂?”

但楚天歌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柄匕首,匕首尖锐的刀锋几乎直抵兰陵的咽喉,随时都可能划破弟弟毫无防备的喉咙。

楚天歌瞳孔地震。

他本能地就要将匕首往外拉,试图将逆弟从血溅三尺的危险当中救回。

那匕首可是淬毒的!就算破不开咽喉,可只要划破哪怕一丝丝的皮肉,都足以毒死一头巨象!

可惜这逆弟不仅分毫不领情,他直握匕首的指掌纹丝不动,甚至还拎着那把匕首,玩笑一般地抵碾上自己喉侧那道微微跃动的青筋。

猝不及防,一滴血珠溢出。

“怎么?嫂嫂莫非自愿与臣弟共度**,不愿我死?”

兰陵说话间,淅淅沥沥的血滴沿着脖颈滑落,狰狞锁骨,没入幽暗的更深处,玷污喜服衣襟上的浩渺仙云。

低低的,近乎失控的笑,湿热气息尽数喷吐在楚天歌耳垂的白金微绒上,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这逆弟继续言语:“没想到嫂嫂竟背着兄长,对我有这等龌龊心思。”

楚天歌失血的唇瓣颤抖张合。

他想说点什么劝阻逆弟挽回自己的清白,可这一瞬无数乱七八糟的字句涌上舌尖,挤得他舌根发麻,整个人都成了浆糊。

“有……”

奈何眼前逆弟却望着他耐人寻味地勾唇,仿佛他早已是他的笼中雀、掌中物一般,毫不在意地松开匕首,更压低了身子,似是倾听身下困兽弱小无助可怜的呢喃。

他的阴影彻底吞噬了楚天歌。

“啪嗒。”

粘稠热血打在楚天歌的脸颊,尽是弟弟熟悉无比的安心气息,划开一道红痕。

他漆黑的瞳仁战栗,但下一刻,他就将手中的匕首摔了出去。

金铁争鸣。

“——这匕首有毒!”

一声嗤笑。

楚天歌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他崩溃地盯着依然丝毫不慌的逆弟。这混账东西居然能知道他的枕头里藏着匕首,却不知那匕首淬了毒?!

兰陵当然不信。

上辈子他可是被嫂嫂用这匕首在情浓意暖时捅了不知道多少回,脊背上添了多少道伤,这匕首怎么可能有——咦?

楚天歌眼睁睁看着。

看着兰陵那双仿佛随时随地都充斥野心肆意的月银瞳眸渐渐暗淡,最后气息一乱。

这混账东西便一头砸在他心口。

高挺的鼻骨更是砸得楚天歌五脏六腑都被撞烂了似的疼。

弟弟颈侧淌血,此时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黑。

楚天歌挣扎良久,好不容易才强忍伤口撕裂的剧痛,从重得不知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混账逆弟身下钻出来,滚落床下,连喘了好几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从逆弟身上摸出锁链的钥匙,解锁爬起来就本能地想逃离是非。

可是甫一抬腿,楚天歌就踹到了床边那方小小的几乎只有他巴掌大的木头板凳。

这是兰陵小时候不声不响地追着村中的木匠,瞒着他这个兄长吭哧吭哧地替人干了好多活,才感动木匠教他做的。因为那时他们兄弟刚被伯叔赶出侯府,身无分文不得已离开临安,搬回春江畔的空荡老宅,可虫蚁横行的荒芜老宅里竟连张能坐人的椅子都没有……楚天歌甚至都还能看清这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凳上,小兰陵认认真真刻下的“兄长坐”。

楚天歌愣了一瞬。

脑海浮现乖巧的弟弟被他板着脸,硬按着挑木刺一直挑到半夜的小手,那双小手伤痕累累。弟弟被他好生养得勉强有几分肉的可爱小脸上却写满了愧疚,愧疚自己哪怕竭尽全力,也只给在外奔波忙碌苦苦支撑一个家的兄长,做出那么差劲的小板凳。

【“阿兄,等陵儿再大些,是不是就能出门……能……保护你了?”】

楚天歌气息骤滞,染血指掌猛地一紧。

攥紧拳头。

他真是欠兰陵这混账小畜牲的!

……

楚天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了被兰陵搜走的那瓶诸葛秘药。

他那匕首是请诸葛白帮忙淬的毒,号称天下无人能解。

但诸葛氏的秘药,同样也号称生死人肉白骨,阎王殿下敢留人,无所不救。

应当是能有用的……吧?

可兰陵中毒后牙关紧咬,逼得楚天歌都不得不使了些手段,勉强将秘药给弟弟喂下,甚至还渡了一分茶水润喉。

他抱膝蜷缩在床边,一直紧盯着眉头蹙得成团半死不活的逆弟。

那颗自从归家以来就未曾落定的心,在这时候终于缓缓平复,让楚天歌得以思索发生的一切。

他必须承认,兰陵确实从长相上就与他楚家人有异。

有异的不单单是弟弟那双突然暴露的月银色瞳眸。

楚家祖上就是江南人士,只是样貌从祖宗十八辈上就生得好,要不然楚家的祖宗爷爷也不能以区区一介佃户白身,博得富户镖局家的祖宗奶奶青眼,迎娶祖宗奶奶,凭着祖宗奶奶的武艺,夫妻慢慢打拼出一份祖宗基业。

但他楚家无论样貌再如何出众,大约也是生不出兰陵这般深刻的眉眼。

只是从前的楚天歌一听见有人非议自家弟弟,不是将人拖出去斩了,就是将人从头到脚都痛骂一顿,骂得人连头都抬不起。长此以往,自是再无人胆敢当着他的面非议兰陵的身世。

楚天歌默默用目光描摩着弟弟渐渐安定的五官轮廓。

乖乖的。

但此时再一看,他那位早死的亲爹怕是得找个胡姬,才能替他生个这般样貌的亲弟弟。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楚天歌匀匀吐气,伸出手,最后摸了一把兰陵终于稳定的脉搏。

差不多了。

此地不宜久留。

就算他在入临安前就留了一招后手,但要是真让人坐实了他这个“嫂嫂”被“弟弟”强娶苟且……别说他这个做人兄长的面上不好看,怕是朝堂上都要生出一番无谓的撕咬争端。

楚天歌起身。

只不过他才起了一半,就被逆弟一把攥住手腕。

“嘶……”

蹙眉。

瘦削手腕上本就淋漓的鲜血伤痕登时绽开。

楚天歌心底当即生出三分怒意。

倒伏床头的兰陵却状似虚弱悠悠睁眼,抬眸低语:“嫂嫂……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话音未落,噌地一声,楚天歌心底的那三分怒意就如同被浇了油。

他都还没收拾这个混账呢!

这混账哪儿来的脸?!

三分怒意霎时便足了十分。

楚天歌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将逆弟的手从自己的腕上踹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强硬掰开那藕断丝连,最后甚至还泄愤一般,朝着逆弟那只差点摸坏了他清白的手狠狠踩上一脚。

“混账东西!”

“我就算不为你兄长守节,我也绝计瞧不上你这等人面兽心的畜牲!”

楚天歌踩完也不解气。

他这辈子,都没叫旁人这般羞辱过,更何况犯下这事的还是他从未防备的弟弟。

是以——

他脱掉喜裙,换回自己柜中的衣物,拎起临时收拾的那个小包袱。

哪怕在匆匆下楼前,楚天歌都还不忘回头痛骂逆弟一句:“你兄长十二便能独自支撑楚氏门庭抚养你成人,十五更是名冠临安时人英雄无不倾佩相交,及至十八……”

他捂着胸口的伤,喘了一口气。

“若非为顾全大局,你兄长早便排除万难登临九五,一匡天下!”

“天若再假你兄长十年!江南足,江北平,四海归一,又如何轮得到你这宵小鸠占鹊巢?平白污你兄长清名!”

鼻端尽是锈气,楚天歌胸中却格外畅快。

他清晰地瞧见了弟弟那张错愕的脸,错愕得好像一条莫名其妙就被人踹下河的落水狗。

但楚天歌还嫌不解气。

他绞尽脑汁,眸光流转,最终还是落回了逆弟格外显眼的襟胯。

一声冷哼。

“别说你在行事功绩上永远都比不上你兄长,就连那物也……呵,银样镴枪头。”

楚天歌转身就走。

他好歹也打了多年的仗,深谙用兵之道,绝不可流连迟疑。

更何况他眼下气也出了,再不走怕是要被他专程留给这混账的御林卫察觉,他就算要易容回“本尊”也不能在这儿。

三十六计,走为上!

只是就连看了话本的楚天歌都没想到,他踹开小楼门一步踏出,一眼望见的不是临安难得一见的银装素裹庭院天地,反而是齐刷刷跪做一地的静默群臣。

江南漉雪穿堂入户,出神时轻扇的潋滟长睫一撞就化了雨。

楚天歌看向小楼清院阶前廊下黑压压的一片连绵一片。

官朱将紫,纱帽盈絮。

而最近他身前檐下处,须发皆白的老臣更是跪地不起,双手捧剑,指节冻得青紫,霜雪溢袖。但他佝偻的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任由雪粒砸在鬓角额前,蜿蜒成一道道刺骨冰溪入襟,不动如山。

近在咫尺的小楼内却炭火正旺,暖香萦绕,仿若天堑。

楚天歌:“……”

原来他半梦半醒时听见的拜堂声是真的。

群臣哭号死谏,也是真的。

只是他尚未看清半埋雪中的群臣模样,一只骨节分明青筋微露的手就毫无征兆地握住了他的咽喉,掌心武茧重重碾过他滚动不安的喉结,霎时划开红痕。

炽热暗哑的气息如影随形穿耳抚颈。

“嫂嫂。”

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低笑。

“我兄长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自幼便百毒不侵?”

楚天歌:“……”

不是!

你好像也没告诉过你兄长吧?!

【楚天歌:[裂开]这对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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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群臣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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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嫂文兄长觉醒后
连载中春秋匪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