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共乘

近郊军营并不远,离开灵州城后,仅需穿过一片枫树密林,马车约三个时辰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便只需一个时辰。

“那只能委屈殿下与我同乘了。”袁尧淡回。

听见他的话,李熹桃略微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同意自己同去了,愁巴巴的小脸终于舒展开,露出惊喜,高兴地扯他手掌,嘟囔了数遍将军真好,又悄声恳求:“不要告诉梅姑姑,若是她知晓,定不会允我去的。”

粗糙手掌被她柔嫩指腹无意识捏着,长眸看进她紧张目色,袁尧浅浅应了下来,却还是暗中吩咐杨汜,待他走后要与梅尚宫知会一声。

男人腰上紧束皮革蹀躞带,金属臂鞲扣紧结实的小臂,使府门口,有家奴将翻雷从马厩里牵了出来。

“殿下。”袁尧轻声唤紧跟他脚步的李熹桃,女郎疑惑地偏头嗯一声,两个眼圈哭得红彤彤,如雨打芙蓉般煞是可怜,她乖巧地细指提裙,往前靠近半步听他讲话。

可下一瞬,袁尧却腾出一条胳膊,横在她纤细的腿弯间,女郎一声低低娇呼,瞬间双脚悬空,柔软双臂慌乱无措间攀上他脖颈,李熹桃被男人轻巧又稳重托上高大的马背。

细微晃了一下她便稳住身子,却又瞬间变得十分紧张,她听杨汜说过,翻雷性子烈,除了袁尧外,其他人靠近都是要扬蹄嘶鸣的,想到这,李熹桃立刻抓起了缰绳,生怕翻雷尥蹶子将她甩下去。

袁尧似乎看出她的恐惧,沉声说:“我在这,翻雷不会乱动。”

他沉静的声音总是容易叫人安心,李熹桃原本提心吊胆的,听见他的话后被安抚下来,袁尧站在马下,并未上马,而是叫来杨汜。

“我带玄豹骑十人,与公主先行回军营,你们按正常计划前进即可,若是有异,派人快马到营帐与我汇报。”袁尧右手手掌压住身侧佩刀,强悍又有威压地利落吩咐下去。

杨汜面色清俊,叉手应下。

吩咐完袁尧利落上马,李熹桃身后忽地感受到了男人刚劲的气息,他健壮的手臂自她身后环过来,也抓在缰绳上。

少女攥着缰的细指微蜷,她是头一次骑在马背上,却觉得万分不舒服,但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

“殿下,松手。”袁尧嗓音自她头顶传过来,李熹桃微怔,悻悻松开了抓着缰绳的手。

袁尧眸色暗深,敛低眼皮去看她柔腻双手,本就被玉尺打得通红俨然肿了,再抓一会缰绳,娇嫩手心便要磨伤了。

“坐稳,我们须得快马赶回去。”

袁尧话落,就见公主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始蹭来蹭去,寻舒服位置,少女闺中的甜腻香气勾人,柔媚娇软的身子不自觉压着袁尧。

“……”

袁尧并非清心寡欲的苦行僧,更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小郎君,但涉世不深的公主不会懂男人身体的异样,她仰起脑袋看他,记着他蹀躞带上常悬着蹀躞七事,便天真问:“将军,我是不是压到你腰带上的东西了。”

短暂沉默两息,袁尧几不可闻叹息,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女郎,却始终没回公主的话,但也没给始作俑者更多胡作非为的时间,收敛心神,厉声朝其余玄豹骑亲卫喊一声:“走了!”

只听袁尧低吼一声驾,翻雷立刻听话地奔起来,迅疾的速度使李熹桃不得不朝后仰,纤细脊背紧紧靠着男人坚硬胸膛。

从未骑过马的女郎瞬间被吓得面色煞白,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侧着身子,颤着去抓着袁尧的袖子。

袁尧双臂孔武有力,不费力紧紧将人箍在自己臂弯里,几名亲卫跟着袁尧一同策马,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近郊军营。

营门防御的瞭望台上有士兵把守,遥遥便见着似乎是大帅策马回来,但一见那人胸前还环着个娇媚的小娘子,俱是不敢认。

袁尧勒住缰绳,翻雷踏着蹄子在营门口转悠,他朝营内守卫士兵抬抬下巴,扬眉。

“开门!”袁尧张口喊出的话掷地有声。

听见袁尧出声,营内的人才反应过来,当真是他们的大帅回来了,立刻有士兵跑着过来开门,袁尧驱马进营门,士兵偷看大帅怀中人的目光里带着探究。

“把头靠过来。”袁尧低声,李熹桃还未从方才疾速的飞驰里反应过来,抬头看他坚毅下巴,懵懵地“啊?”了一声。

袁尧没再重复一遍,而是改成单手握缰,腾出的手掌轻覆在她柔软面颊上,将她半张脸按进自己怀里。

他的手掌大,而她脸娇小,几乎挡住她整张面靥,也挡住了军营里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袁尧策马到营寨中心的中军大帐,沿途卫兵见袁尧皆是垂首按刀的恭敬忠诚样,可待马蹄走过,看李熹桃的眼又翻涌起浑浊的粗鄙意味。

虽然他是大营主帅,但这里是最缺女人的军营,不敢保证没有人铤而走险。

到大帐前,袁尧翻身下马,有力的手掌稳稳放在她腋下,轻而易举将少女从马背抱下。

李熹桃从未来过军营,潋滟杏眼中满是新奇,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大帐四处看看,未等袁尧跟上去,不远处忽然有人出声,却只唤他一声:“大帅。”

李熹桃的脚步亦跟着顿住。

“知道了。”男人声音肃正有力,他垂眸看向眼前仰脸望他的少女,音调温厚沉缓不少:“殿下先歇会,不要离开营帐。”

袁尧长腿大步离开了,临走时吩咐一名亲卫看着大帐,不许人靠近。

李熹桃攥着裙角在军帐里绕了一圈,发现这里与使府里一般简朴,除了基础的桌案床榻外,少有袁尧的私人用品,她本想寻面铜镜整整乱了的鬓发,却四处寻不到。

方才经一路策马颠簸,她现在一定狼狈极了,李熹桃闷闷不乐地坐在案后,随手翻起面前的书。

想不到书籍一翻开,便见着里面批注满满,袁尧歪扭不平的字迹覆满纸页,李熹桃面露诧异,又翻了几页,俱是如此。

使府的书上全然空白,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袁尧的亲笔字,却没想到是如此扭曲。

李熹桃看了会书,暮色逐渐从牛皮大帐的缝隙里渗进来,她眼睛酸痛,伏案和目休息。

“殿下倦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倏忽在她头顶响起,李熹桃抬起脑袋看,只见不知何时回来的袁尧站在她身旁。

“眼睛有些痛。”李熹桃缓缓摇头,问他:“事情处理好了吗?”

想也知道,今日她哭了许久,如何能不疼,袁尧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拿出一盒药膏,伸手递给她。

“这是什么?”李熹桃并未接过,先是仰起脑袋问。

袁尧身板魁梧宽肩厚实,就算在满是男人的军营中仍属最高大的,他道:“擦在手心,明日便可消肿。”

牛皮帐子没并未燃起灯,夏夜傍晚缱绻暗淡的氛围下,少女的神色也模糊,但能辩出她轻轻笑了,笑着说谢谢将军,却并未接过药膏,而是将被玉尺打得红肿的一双手心递出来,等他擦药。

袁尧抿薄唇,高大的男子撩起袍角单膝跪下来,宽厚手掌托过她娇嫩小手,他指腹沾了药膏打着圈抹在她手心,粗糙茧磨上去她心尖有些痒,李熹桃忽地问:“这里可有海东青?”

抹药膏的动作不停,一只手擦完,李熹桃将另一只小手塞进他手掌里,像条灵巧滑腻的小蛇,却更温暖,袁尧嗯了一声,回答:“海东青向来是放出去,由它自己捕猎觅食的,若要唤回来,须得登高。”

李熹桃哦了一声,又出声问今日能看吗。

擦完药男人慢慢起身,便如一座高耸的山脊般挺起来,袁尧不知从哪里寻出来一个幕篱,递给她:“殿下戴好,趁天未黑去看看。”

昏黄暮色并未完全隐去,戴好幕篱的李熹桃与袁尧一同出了大帐,她笼在幕篱下的曼妙身影泛着微光,路过的士卒并见不到她的模样,但目光还是黏在少女纤细的身姿上。

二人徐徐登上了军营边缘山坡上的瞭望塔,这里是近郊军营最高处。

晦涩昏暗的傍晚时分,天空似墨蓝绸缎,遥远的地平线残存一线橘光,女郎用于遮挡面容的幕篱似乎再无作用,西北边疆的夜风有些凉,掀起她面前的轻纱。

李熹桃抬手,慢慢将轻纱朝后拢,露出那张娇媚似明月芙蓉的面庞,只见面前的袁尧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哨子,置于唇边,一双凛然长眸似在向散着薄云的天边看。

清越的哨音以一种特别的韵律吹响,穿透暮色里的静谧天际,片刻后,昏蓝远空出现一个黑影,黑影以一种极为迅猛的速度靠近瞭望塔。

李熹桃不自觉地揪紧肩上搭着的披帛,余光瞥见袁尧不疾不徐地抬起右臂,一只体羽白色的海东青如利箭般俯冲下来,泛着银光的利爪竟能稳稳落在他金属臂鞲上。

这只海东青比她曾养过的雪衣娘大太多了,李熹桃咬住嫩唇,偷偷掀眼去看,又生怕那利爪和尖喙会伤到自己。

“格博雷不会随便伤人。”袁尧将银哨子收起来,伸出手掌摸了摸这只隼鸟的羽毛。

不知何时最后一线光亦隐去,夜色变得深邃晦涩,李熹桃疑惑问,“格博雷是什么意思?”

眼前男人舒展一下肩膀,徐徐回答道:“这是回鹘语,用官话说就是格博雷,意为暴风。”

李熹桃吞吞口水,有了上次摸马驹的经验,这次鼓起勇气摸格博雷便显得没有那么紧张,她探出手指摸了摸格博雷的羽毛,又去看男人那双夜色里更显深邃的眼眸,认真问:“那用回鹘语要怎么读?”

男人身后的暮色倾泻,将袁尧宽广的肩线勾勒出来,如山脊般刚硬沉稳,他曲起的右臂上立着一只体羽胜雪的隼鸟。

李熹桃见他薄唇微动,低沉醇厚的嗓音缓慢吐出了一串类似“格博雷”的音节,但语调要比官话更加神秘缱绻。

随着话音融进西北夜晚肃肃的风里,他身后远处的营帐篝火倏忽亮起,火星溅上墨蓝天幕,李熹桃的眸底亦被染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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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扰青山
连载中春季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