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掠过三叶镇上空时，俞樾才接到程青云回过来的电话，她告诉他，不仅周纤离和程烈星没有回曼蕉，苏湛还带着剧团的人全都出村了。
“说是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赶得很，坐飞机去的。”
说罢，程青云将程烈星发给她的地址信息转发给了俞樾。
俞樾点开一看，是好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
他翻转屏幕，朝金熠示意：“订一张去这里的机票，最近一趟的。”
“好的。”金熠快速扫了一眼，立马打开平板开始查看最近航班。
俞樾刚想说“现在就返航吧”，广播里却响起了通知：“预计十分钟后到达曼蕉，请做好落地准备。”
他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高耸的金蛟山赫然伫立在眼前，披着夕照金光的醒春河蜿蜒奔涌，宛若真的一条金龙劈山而出，疾游而下。
忽然，金熠“咦”地一声，指着窗外咕哝道：“疗养院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俞樾收回目光，朝疗养院所在的山头望去。
自签约后，他还没抽出时间与村长和承建方讨论具体的动工时间，因此现在那边还保持着原样，既没有围挡圈住那块区域，也没有村外人员和大型机械进场。
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会出现于此的人不外乎村民和护林队员，但随着直升机的下降，俞樾看得愈发清楚了——
“是天喻的人。”他冷冷说道。
*
从疗养院的山头下来，俞樾心中五味杂陈。
“曼蕉的疗养院项目，你今后都不必参与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俞楷之的这句话这么快就变成了一道确切的指令被执行了下来——疗养院的奠基仪式将在明天举行，而他并不在出席名单之列。
不仅如此，他的项目团队在一个小时之前被集团总部就地解散，并且立即分派到了其他项目上，原因是“曼蕉疗养院项目前期工作均已完成，后续建设及运营集团将另组专业团队负责”。
金熠念着从其他总裁助理那里打听来的内部邮件，声音越来越低。
俞樾不禁冷笑：“他竟然连这样一封正式的邮件都不敢给我发。”
说着，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觑了一眼山头上搬运石料的工人们，继续道，“他肯定是想，只要瞒到明天的奠基仪式结束，他在仪式上宣布新的团队负责人，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金熠闻言，惊喜地抬眸：“所以，现在的话，您还有扭转局势的办法？”
俞樾苦涩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
“那……”金熠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们现在去哪里？”
俞樾一愣，旋即转身提步，继续往山下走去。
是啊，我现在要去哪里呢？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去找周纤离吗？
俞樾原本只是想亲眼看看她身体恢复得怎样了，但不知为何，眼下他忽然有点退缩了。仿佛丢掉疗养院项目，他同时也失去了曼蕉，而已经与曼蕉交织得如此紧密的周纤离，也变成了某种正在离他远去的存在。
去找俞楷之要回疗养院吗？
但眼下除了服输告饶，听他的话撤案，俞樾没有其他办法。
他只觉得胸口淤塞，仿佛刚刚工人们搬运的石料被卸到了他的心脏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手机忽地响起，俞樾拿出一看，是王助理。
通话结束，俞樾的心更沉了。
金熠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小俞总？”
“千星艺人和剧团的经纪约被改去天娱了。”
俞樾的声音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因为太过于震惊而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只是机械转述着王助理在电话中告诉他的事实。
“什么？！”金熠赶忙打开平板，登陆公司内部系统查看，不多会儿，他熄灭屏幕，几乎脱力般地道，“这回千星真的成了空壳公司了。”
俞樾半晌才回过神来，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俞楷之不同表情的脸，晦暗的，沉默的，不怒自威的，成竹在胸的，像近两天这种把愤怒和威胁**裸地写在脸上的情形反倒是少数。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从小对父亲喜怒不形于色的神秘印象并不是他真的如此，而只是源自一个很简单的事实——他太少见到他了。
除了作为俞楷之的儿子必须出席的家族聚会、商业晚宴、俱乐部活动，他鲜少在家见到他。再加上俞樾是备选的那一个继承人，并不被他所看重，早早地被送出了国，因此，他与俞楷之见面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原来，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俞樾心想，普通到发起怒来也是会放狠话，普通到一旦侵犯他的利益，他是会死死扼紧对方的咽喉，令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
——即便对方是他的儿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他才会出手这般狠辣。因为，剥夺他一切，与给予他一切，不过是他轻轻翻转一下手掌的事。
想到这儿，先前淤塞在心中的东西反倒莫名消散了。
俞樾想，一无所有，何尝不是一种轻装上阵呢？
他驱散杂念，对金熠正色道：“机票订好了吗？”
“啊？”金熠也收起伤感，调出之前的订票页面，说，“马上。”
*
俞樾抵达周纤离所在的酒店已是深夜，他拿到明日的比赛流程后，便去睡了，并没有告诉周纤离自己也飞了过来。
但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不知道明天见到周纤离，他要如何开口——
开口请她帮他。
下午他第二次让金熠订机票时，他想见周纤离的目的由单纯地关心她的身体变成了并不单纯的商业拜访——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不关心她恢复得怎么样了，而是在“千星被偷空了，现在只有你和你的剧团能救我了，请与千星签约吧”这样的动机下，他关心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像醉翁之意。
手机接连响了几下，是金熠的消息——
“小俞总，您看到新闻了吗？”
“疗养院和千星的事可能是老板的权宜之计，估计是为了分散这条消息的热度。”
“明天过后，您要不要好好与他谈谈？毕竟是父子，他总不至于将您逼到绝境。”
俞樾退出两人的对话界面，点开通知栏，他订阅的各大新闻和行业app今天都推送了标题夸张，但内容大差不差的新闻——
“天喻集团高层被警方带走调查，疑似涉嫌重案”
配的图片清晰度很低，但俞樾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俞兆诚某间大平层的地下车库内，两名警员分立俞兆诚两侧，正盯着他弯腰钻进警车后座。
俞樾关闭新闻，重新回到通知栏。
果然，在众多俞兆诚被警方带走的新闻中，点缀般地穿插着曼蕉疗养院动工在即和天娱新签艺人的消息。
俞樾当然知道俞楷之肯定会出手压热度，但他此番种种真的只是为了转移关注度吗？俞樾并不这样认为。
或者可以说，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俞樾已经不在乎了。他想清楚了接下来自己所要做的事，他只会朝着自己认为正确和值得的方向行进了。
“叮——”地一声，金熠的信息又跳了出来：“当然，不管您怎么做，我都会全力支持您的！”
后面还跟着一个潦草小狗叼玫瑰抛媚眼的表情包。
俞樾不由得笑出了声，他迅速回了两个字：“睡了。”
*
比赛是按报名顺序进行登台表演的，因此青鸟剧团排在了最后登场。
这种无尽等待的滋味周纤离十分熟悉，却依旧觉得难熬。尽管上场的不是自己，但不知为何，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自己登台都紧张。
唯恐苏湛她们看出自己紧绷的心弦，周纤离故意借口身体乏力得回房间休息，简单鼓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一离开候场室，周纤离便拐了个弯，来到了观众席。
这间酒店自带的剧场虽小巧，但布局和设施都十分讲究。尽管她挑的是最末排角落的座位，但视野却仍旧开阔，舞台上演员们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周纤离安静落座，强迫自己好好欣赏别的剧团的表演。
可是才不过一会儿，这个她精心挑选的无人角落竟然又钻进来两名观众。其中一位身形颀长，一下子就将周纤离的视野全挡住了。她没好气地偏了偏身子，继续往台上望去。
前边的两位好不容易窸窸窣窣坐下了，周纤离摆正上身，刚准备重新投入到舞台上的音乐剧之中，就只听得前边的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说道：“周纤离不在候场室。”
“那她在哪儿？”
那个颀长的身影微微转头，也压着嗓音问道。
舞台上的音乐剧恰好演到**部分，灯光应声而起，金色的光束在他们不远的前方倏然铺展开来，俞樾的侧脸瞬间变成一片薄薄的剪影映入她的眼帘。
周纤离只觉得心跳蓦地悬在空中，停摆了。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声渐弱，金色灯光转暗，剪影消失了。
周纤离微微失神，她没有倾身再次去确认前排的人，只是在黑暗中，讷讷道：“我在这里，俞樾。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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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