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音材料将一切声响吞噬。水晶吊灯在长桌上投下冷冽的光,十二把真皮座椅上坐着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或者说,曾经最有权势的人。
“诸位都看过了?”坐在首位的灰发老者缓缓开口,他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烫金文件封面,袖口露出价值百万的铂金腕表。
“超越者意志代表国家意志?”国防部长冷笑一声,军装上的勋章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白星真把自己当主*了?”
“注意言辞,部长先生。”首席秘书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您想引来“共工”的视线吗?”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仿佛那个称号本身带有某种诅咒。
财政部长肥胖的手指翻动着文件:“《超越者公约》第三条,“全球超越者互帮互助”,翻译过来就是让我们交出财政大权,供养他那群异能者走狗。”
“最可笑的是《异能者与普通公民共处条例》,”
“司法部长嗤之以鼻,他精心染黑的头发与眼角的皱纹形成鲜明对比,“异能者不能伤害普通人”?那谁来保护我们这些'普通人'免受异能者伤害?”
灰发老者——这个国家的前任总*——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因为我们的'共工'大人想要扮演救世主,重建他理想中那个公平正义的世界。”他嘴角的弧度加深,“就像末世前一样。”
“哈!”内政部长突然大笑,昂贵的西装随着他肥胖的身躯抖动,“那个已经腐烂的世界?那个我们掌握一切的世界?他管那叫'理想'?”
金丝眼镜后的首席秘书官轻声道:“周礼已经做出了选择。”
提到这个名字,房间里的空气更加凝重。
“祝融也要退出我们的...合作了。”国防*长突然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这句话像炸弹般在房间里爆开。
“他说过会帮我们解决麻烦,”司法部长咬牙切齿,“白星说过要恢复'正常秩序'。他难道不明白,所谓的'正常'就是我们掌控下的秩序吗?”
“顾临川也一样天真,”前任总*冷冷地说,“他以为建立规则、恢复法制就能让世界变得更好?不,那只会让真正懂得运作世界的人失去权力。”
水晶吊灯的光芒下,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昂贵的西装和珠宝在灯光下闪烁,却掩饰不住内心的腐朽。
“那我们该怎么办?”年轻的能源部长终于问出了这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突然变得刺耳。
“能怎么办?”首席秘书官摘下眼镜擦拭,“连祝融都准备抽身而退。我们这些'普通人',难道还能对抗一个能引发海啸、操控天气的异能者吗?”
“不,”前任总*突然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失在空气中。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暗示,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政客特有的算计表情。
墙上的画像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水晶吊灯的光芒在这些权贵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
顾临川盯着手中的地图,X省的坐标被他用笔尖反复描深,纸张几乎要被戳破。“明天我会去X省,”他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决,“那里还有幸存者。”
白星倚在墙边,他注视着顾临川绷紧的后背,忽然轻笑一声:“你怕我?”
顾临川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现在这样相安无事不是很好?”白星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
顾临川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盯着白星的双眼,声音沙哑:“只要有人在,人心底的**在,就永远不可能相安无事。”
“但...”顾临川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表情,“我竟也期待着那样的一天。”他的视线避开白星,某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真能实现也说不准。”
“你也看到了——礼物。”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佻,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
空气突然凝固。顾临川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来。
“你可以一手遮天,”顾临川的牙齿开始打颤,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但这个世界多的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你救不了所有人。”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寒意已经蔓延到胸腔,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冰渣。就在他以为要重蹈那些超越者的覆辙时,压迫感突然减轻。顾临川感到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顾临川转身时,发现白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金色透明立方体。那东西在昏暗的室内自行发光,棱角处流转着危险的暗芒。
“礼物。”白星突然将它抛过来。顾临川本能接住,他咬紧牙关没松手。一道模糊的记忆闪过,他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回想。
——
合金锻造的厚重防核门无声滑开,周礼跨入指挥核心。出乎意料地,他这次并未感到往日熟悉的刺骨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凝滞,不再是白星无意识散发出的低温领域,反而像暴风雪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平静。
指挥室异常昏暗,只有操作台幽蓝的全息数据流在无声跳动,勾勒出房间中央伏案的身影轮廓。白星此刻正疲惫地支撑在宽大的战术桌上。他的侧影被屏幕的微光映亮,俊美如铸却线条紧绷的脸上,那份浓重的倦意几乎要化为实质。这在那个永远姿态优雅、力量如渊似海的年轻超越者身上,是从未出现过的状态。
“他多久没睡了?”周礼的念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如今在祝融身边活跃、“油嘴滑舌”的男人——那个总是托付他照看白星起居、自己却同样拼命的身影。职责让周礼几次欲言又止地提醒白星注意休息,但显然,收效甚微。现在的白星,仿佛一件精美却濒临极限的人形瓷器,脆弱得令人心惊。这份脆弱感与他片刻之前才雷霆手段处决了数批叛乱核心异能者的冷酷形成更尖锐的对比。那时的他,冰封一切,毫无怜悯,仿佛生杀予夺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他的动作高效、精准、果决,充分证明了他对自身超越者的身份、对那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力量,适应得何止是良好,简直是如鱼得水。
然而此刻,在昏暗中疲惫伏案的白星,模糊了时间的痕迹。末日后,残存的数据碎片中找不到任何关于他过往的蛛丝马迹——他仿佛凭空出现,降临在这破碎的世界。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人能真正洞悉他在想什么。
周礼走到桌前,控制台的光映着他军装上风尘仆仆的痕迹。他打破沉默,声音在宽阔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首都区今日收纳统计完成,自大规模开放接收权限后,新增幸存者17批,合计接收人数攀升至约十万七千五百人,录入身份识别完毕。“超越者仍仅您与'祝融'两位, A级维持47名”他停顿了零点一秒,清晰而直接地补充道:“新增幸存者中,没有您要找的人。 ”
桌案后的白星缓缓直起身。光影在他脸上游移,那份疲倦感并未完全褪去,深潭般的眼眸中毫无波澜。他没有询问细节,也没有一丝周礼预想中的失望或急切,只是极其平静地颔首:“我知道了,继续。”声音低沉稳定,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寻常小事。
周礼点开掌上的战术平板,一道光幕投射出来。“根据《全球异能者管理条例》第13条附属协议,首都圈资源供给与准入政策修订案已于昨日零时生效。新施行的贡献点货币体系运行报告如下。”屏幕上数据流滚动,“日均兑换量激增267%,主要集中于基础生存物资兑换点。大批幸存者持续涌入首都核心圈,安置中心已满载运作,秩序维持部队压力指数接近橙色阈值。目前整体流程运行尚算顺利。”
他的手指划过光幕,调出资源部的鲜红标识文件:“最紧迫的压力来自资源端。报告显示,庇护所外缘37号、51号临时农耕实验区遭到不明菌种孢子扩散侵蚀。末世后微生物细菌真菌的异变速度远超预期,导致大部分库存及新获救人员携带的食物**率飙升至无法接受的程度。”周礼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同时,我们拥有的土地资源正面临根本性衰竭。经反复采样分析,‘盘古’庇护所及周边新建立的‘女娲’、‘伏羲’共三区所有土壤,均发现高密度的黑色晶簇结构。这些晶簇正在以指数级速度蔓延、增殖。天空中没有太阳,地表光合作用彻底终止。所有现有粮食作物,无论是传统谷物还是改良基因种苗,在接触该晶簇土壤后均在48小时内停止正常能量转化反应并迅速死亡。科学院组建的‘黑土应对小组’已尝试超过一千三百种解决方案,包括模拟光谱、电脉冲、有机催化剂…根本检测不出土壤内部的核心成分结构,无法解析其能量作用机制,也无法复制其诞生环境。其分子构成模式…仿佛我们身处完全陌生的星球。现有粮食作物完全适应不了末世的变化,它们在我们的‘新地球’上无法存活。”
数据流最终定格在一张残酷的图表上:合成营养剂的生产曲线与晶簇覆盖率成负相关陡峭下滑,下方一行刺目红字:“核心库存预估见底时间:废土历5月5日±7日”。
白星安静地听着,坐在指挥台核心的巨大椅影之中,只有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合金桌面上极其规律地轻叩。每一记叩击都微弱但清晰。空气仿佛冻结了。然后,周礼察觉到异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缥缈金光,如同星尘般,缓缓从白星垂下的发丝边缘、军装袖口的褶皱里,甚至是他肌肤的细微纹理之间洒落下来。这光芒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感,微微照亮了他的面颊。
他抬起头,眸子里并非人类的情绪翻涌,而是一种…穿透物质本身的洞察。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周礼,也穿过了铅灰色的合金墙壁,投向了某个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能感受到,”白星的声音很轻,像是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对另一个维度的存在倾诉,“地球现在…处在多个界之中。”
周礼的心猛地一沉。
“太阳没有消失,”白星接着说,他轻叩桌面的指节停止了动作,那片金光似乎略微明亮了一点,“它还在燃烧,像过去四十亿年一样。只是…它只是在界的外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聚焦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至于有多少个界,”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界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
空气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指挥室内,只有大型计算核心运转时发出微弱蜂鸣和冷却液流动的嘶嘶声。周礼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某个深渊的边缘,刚刚被告知了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
太阳还在界的外面?多个界?
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亲眼看着城市沉入海啸还要剧烈,因为它动摇了人类对世界基础架构的理解。
现实本身…被颠覆了。
周礼注视着白星——这个举手投足间便能冰封海啸、执掌超越人类理解极限之力的存在。非人的神明。
力量象征?是的。救世主?也许是。
然而此刻,透过那洒落的金光,在那份能级高到无法探测的身躯之内,周礼捕捉到的却是一抹更深沉的、不属于生灵的气息——一种令人心悸的虚无。仿佛他本身,就是连通着那些未知“界”的一道伤痕,是物质世界的一个…破口。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对未知的恐惧,对前路的绝望,对眼前“神明”的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此刻却吐不出一个字。任何人类的语言,在这颠覆物理法则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白星突然起身。沉重的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双似乎能看透虚空的眼眸恢复了焦点,落在周礼身上。他绕过桌子,线条冷硬的军靴在地面敲出规律声响。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节奏之上。
他停在周礼面前不足一米处。冰冷、非人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压迫感无声降临。
“超越者诞生之处…”白星的唇齿间吐出清晰的字节,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打在周礼的认知壁垒上,“会打开一个界。”
冰冷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
“这个扭曲的末世,”他继续说道,目光直视着周礼震动不已的眼眸,仿佛要刺入他的灵魂深处,“可能从那些界吐露的呼吸而来。又或者…”他微微侧头,像是倾听着只有他能感知的声音,“…有其他我所不知道的起源。我不知道,所有答案都在界的那一边,但…”
他向前再迈一小步,几乎是贴在周礼面前。周礼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隐隐流淌的金色光流与幽蓝冰屑交织。
“听好,少将,”白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警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周礼的意识里,“每个界都很危险。那种危险超越了辐射、海啸、变异巨兽的总和,那是根本规则的碰撞,是时空的裂缝… 超越者也会死在那里。”
周礼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心脏,又瞬间冰冷。超越者…也会死?那几乎是这个世界力量的顶点!
白星漆黑的瞳孔锁定周礼,将他所有的惊骇与恐惧尽收眼底。“所以,周礼,无论我们的人在任何地方发现了不稳定的界域入口,不要去。”他加重了语气,“封存它,远离它,把它划为最高级别的死亡禁区。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探索。这是命令,基于《全球异能者管理条例》最高权限下达的终极禁令。
不要去探查。”
“那…您呢?”周礼几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干涩无比。他完全无法想象,如果连超越者都会陨落在那所谓的“界”中,人类还剩下什么希望?同时,另一个更令他恐惧的念头闪过:眼前这位执行最终禁令的人,这位力量的顶点,他自己本身,是否就与那些危险的“界”有着最深的羁绊?
白星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形容的波动在他那非人的完美面庞上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是一种介于嘲讽、释然与某种更深沉东西之间的复杂情绪。最终,那抹波动消散,归于那片极致的平静与虚无。
他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唇角,那根本算不上一个笑容。
“我?”他反问,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他人的生死,又或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连你也会死吗 ?”他用周礼自己的问题作为回响。
然后,白星缓缓地、极其平静地,给出了那个将周礼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的回答:
“会的吧。”那声音里既没有畏惧,也没有不甘,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常识。“人都会死。”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寂静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冻结成实体。周礼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这句出自超越者之口的、宣告自身亦有终结的直言,比任何关于末世的恐怖描述都更具杀伤力。人都会死…原来,在那神明般力量的背后,在那连通未知界的虚无本质之下,最底层,他竟然认同自己还是“人”!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宿命感?
此刻,周礼稍微洞悉到了白星身上那非人感的来源——那并非纯粹的神性,而是背负着“人”的身份,却在力量与认知的绝对孤独中,与那永恒的、吞噬一切的未知之“界”共存后所浸染上的、无法摆脱的虚无。这虚无感,也许才是他凌驾众人之上却又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根源。
金光无声地弥散开,更加明显了,丝丝缕缕缠绕着白星,让他仿佛立于现世与非现世的边界。周礼看着他转身,走向那片滚动着荧光海与核辐射标记的太平洋全息图,背影像一座即将投入黑色风暴的孤峰。指挥中心的低温似乎又回来了,这一次,冷意渗透灵魂。绝望并非源于末日的景象,而是源于守护者冰冷宣告的终结——“会的吧。人都会死。”——连同超越者本身,也在这宿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