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他对群魔下令,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烦躁,
“本座要与未婚妻独处。”
殿中烛火次第熄灭,唯有苏钰遥腕间的药香还在弥漫。
江无尘看着这人闭目养神的模样,忽然想起玉清宗的寒潭,
这人总在月夜里独自坐在潭边,广袖垂入水中,惊起一滩星子。
“疼吗?”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道绷带,却在半空蜷起手指。
苏钰遥偏过头去,冷哼一声:
“拜谁所赐?”
……
江无尘带着苏钰遥公然出席,宴席上的“正妻”言论,这让周围的魔族更加确信。
魔君果然对这位仙君宠爱有加!仙君也终于识时务,安于“恩宠”了!
……
魔宫深处,红烛高烧,鲛绛为帐,明珠为灯。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与硝石般冷硬的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奢靡。
苏钰遥被安置在一张铺满玄色锦缎的软榻上,长发未束,如泼墨般散落枕间。
他着了件用金线绣着繁复魔纹的赤红外袍——这是“正妻”的吉服。
那刺目的红,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像一尊被强行涂抹了颜色的玉像。
他的四肢软软垂落,昭示着他的处境——不过是个废人。
侍女们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与艳羡。
她们轻声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入苏钰遥耳中:
“仙君真是好福气,魔尊陛下待您如此情深。”
“是呀是呀,您看这吉服上的魔凰金羽,可是陛下亲自猎杀了深渊魔凰才得来的,世间独此一份!”
“陛下日日都来看您,这般宠爱,便是前朝魔后也未曾有过呢。”
“仙君您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苏钰遥听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情深?宠爱?苦尽甘来?
这些魔族只看到江无尘每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这囚笼般的寝殿,看到他带来各种珍稀的灵果、华服、金石、珍馐。
他们看到江无尘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姿态亲昵,看到他偶尔抬手,指尖拂过苏钰遥冰凉的脸颊。
他们看不到苏钰遥被废的四肢下,日夜承受的折磨;
更看不到苏钰遥平静表象下,灵魂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囚禁、废黜和无望中……寸寸崩解。
江无尘来了。
他一身玄色魔纹帝袍,身量比五年前更加高大挺拔,周身魔息渊深似海,
然而,当他踏入这间弥漫着合欢香气的寝殿,看向榻上那抹刺眼的红时,眼中锐利的锋芒似乎被刻意收敛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暖意?
或者说,是他自以为是的暖意。
他挥手斥退侍女,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苏钰遥腕间那道光滑的、由他亲手留下的疤痕。
“师尊,”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不再是当年跪在登仙阶上的少年,却固执地保留着这个称呼,
“大婚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三日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魔后。”
他俯下身,气息拂过苏钰遥的耳廓:
“整个魔域,乃至整个修真界,都会看着。”
“看着你,苏钰遥,成为我江无尘的妻子。”
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仿佛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是一场迟来的、对前世今生所有屈辱的彻底清算。
苏钰遥没有躲闪,
他抬起眼,迎上江无尘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刻薄、慵懒、偶尔恶劣兴味的眸子,此刻像两口干涸的深井,空洞得吓人,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被废的、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江无尘的手背上。
指尖冰凉,毫无生气。
“……好。”
一个字,轻若蚊蚋,却清晰地吐了出来。
没有反抗,没有讥讽,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温顺。
江无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苏钰遥的“顺从”,尤其是这主动的、微弱的触碰,像一簇细小的火苗,猝不及防地烫了他一下。
五年来积压的恨意、复仇的快感、扭曲的掌控欲,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种更陌生、更汹涌的情绪短暂地冲开了一道缝隙。
是了,他废了他,囚禁了他,掌控了他的一切。
如今,连这高傲不可一世的清溟真君,也终于在他面前低下了头,甚至……愿意成为他的妻。
这难道不算是最终的胜利?
一种巨大的、带着毁灭性甜蜜的满足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反手紧紧握住苏钰遥那只冰冷无力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指骨。
他低下头,近乎贪婪地攫取着苏钰遥唇间那微弱的呼吸,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意味。
红烛摇曳,鲛绡帐幔无声垂落,掩住了榻上的身影。
江无尘短暂地沉溺在这由恨意、征服欲和虚假编织的温柔乡里。
他仿佛真的拥有了这个人,从身到心。
他却没看见,当他沉浸在掠夺的片刻餍足时,苏钰遥那双空洞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头顶那华美却冰冷的魔宫穹顶。
那里镶嵌着无数幽暗的魔晶,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他眼中没有情动,没有屈辱,甚至没有恨,只剩下无边无际、足以吞噬一切的灰烬般的死寂。
四肢被废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永恒的囚徒身份。
江无尘短暂的沉溺,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场更深的凌迟。
那“温柔乡”的暖意,是淬毒的蜜糖,加速着他灵魂的腐朽。
求死之心,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坚定、且平静。
他像一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汁液的花,外表依旧保持着被强行赋予的艳丽形状,内里却早已枯萎成灰。
只等一个契机,一阵微风,便能彻底消散于无形。
大婚在即,这盛大而荒谬的庆典,或许就是他等待的那阵风。
江无尘以为他驯服了猛兽,得到了珍宝。
却不知他怀抱的,只是一具早已在绝望中自我了断、只待最终落幕的空壳。
苏钰遥平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上魔尊沉重而灼热的呼吸。
他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可以彻底解脱的时刻。
不是反抗,不是逃离,是永恒的死寂。
他苏钰遥可从不是任人豢养的金丝雀,而是被俘宁死的白鹡鸰
陆小川不是没说过他苏钰遥的下场,他也没只当是句玩笑话。
如果结局已经注定,
这,是他留给江无尘,也是留给这荒谬世间,最后的、无声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