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深处,业火宫。
赤红的岩浆在宫殿下方的深渊缓缓流淌,映得整个大殿光影摇曳,诡谲而炽热。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独特气息,是魔族们习以为常的“芬芳”。
大殿王座之上,江无尘斜倚着,他一身玄色暗金纹的魔君常服,颈间那道疤痕在摇曳的火光下若隐若现,
曾经属于玉清宗弟子的青涩与隐忍早已被深沉如渊的魔气和刻骨的冷厉取代,
苏钰遥倚在他身侧,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霜色广袖长衫,
他微微垂着眼睫,姿态恭顺,仿佛一个真正被“偏爱”而得以侍奉在魔君身侧的俘虏。
然而,那低垂的眉眼下,涌动着的又是何心思,还尚未可知。
这几日,魔域上下皆在流传着一段“佳话”:
新晋魔尊江无尘,对昔日仇敌、如今沦为阶下囚的清溟真君苏钰遥,竟是百般“宠爱”,”
“不仅免其牢狱之苦,更允其随侍左右,同寝同食。”
“甚至有传言,魔君为了博这位仙君一笑,寻来了仙界才有的极品雪芽。
“主上对那仙君,当真是不同凡响。”
一名侍奉的魔女捧着新酿的魔血酒,低声对同伴耳语,眼中满是艳羡
“听说昨夜还亲自为仙君疗伤了呢。”
“可不是?那仙君虽冷着脸,但主上待他,比对那些献媚的姬妾还要上心几分。”
“啧,不愧是主上看中的人,那模样……”
流言蜚语,如同魔域的阴风,无孔不入。它们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幻网
众魔族皆以为苏钰遥深受江无尘恩宠,是魔君心头独一无二的禁脔。
而江无尘,似乎也乐于沉溺这虚幻的温柔乡。
魔宫的夜比深渊更冷,苏钰遥腕侧身蜷在锦缎堆砌的软榻上,听见江无尘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像催命符般碾过神经。
“醒了?”
江无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低哑,指尖却反常地温柔,掠过苏钰遥汗湿的额角,
“今夜魔界的月亮很圆。”
苏钰遥不答,眼睫在阴影里颤动如囚鸟的羽翼。
他数着对方解下外袍的呼吸频率,待那具温热的身躯覆上来时,忽然抬起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扣住江无尘咽喉,却因手筋断裂而使不上力道,徒然在苍白皮肤上压出几道淡红指痕。
像被折断的玉簪,即便抵在脖颈间,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装饰。
“松开。”
江无尘不动声色,任由他指尖发抖,
“伤口会崩裂。”
“杀了你……”
苏钰遥的声音混着喉间腥甜,每个字都像碎玻璃划过绸缎,
“便解脱了。”
江无尘忽然笑了,抓住他手腕轻轻一转,将人按进柔软的狐裘里。
这个动作带着熟稔的掌控感,却在触到苏钰遥腕间新生的淡疤时,指腹微微一颤。
“解脱?”
江无尘俯身,鼻尖几乎擦过他颤抖的睫毛,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绷带在挣扎中滑落在地。
苏钰遥被迫仰起头,看见江无尘眼底翻涌的墨色魔气,
却在即将沉溺时,听见对方喉间溢出的、近乎破碎的低语:
“疼么?”
江无尘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间的深疤,
“我让人换了最好的愈骨散。”
苏钰遥一怔,指尖的力气散了七分。
面前这个总以“魔头”自居的人,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孩童,用最粗暴的方式藏起心慌。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雪夜,自己用广袖替这少年拂去肩头雪花的模样。
“疯子……”
苏钰遥别过脸,却在侧头时,看见床头摆着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他前日随意提过的、凡间戏班的点心。
江无尘扣着他咽喉的手忽然收紧,又在触及那道淡疤时骤然松开。
他翻身躺到一旁,望着穹顶的魔晶吊灯,声音轻得像呓语:
“睡吧。明日带你去看新种的寒梅。”
苏钰遥盯着鎏金帐顶,听着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指尖慢慢蜷起。
夜风吹动纱幔,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冰凉的石壁上。
苏钰遥望着那影子,忽然想起戏文里的两句唱词:
“从来情深难自抑,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闭上眼,任由江无尘的手臂圈住自己腰际。
指尖硌着掌心,却比这金笼里的任何一物都要温热。
他苏钰遥从不是任人豢养的金丝雀,而是被俘宁死的白鹡鸰。
……
魔宫宴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苏钰遥被揽在江无尘身侧的玉椅上,看着殿中群魔向他们跪拜。
他的腕间缠着新换的绷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与殿内弥漫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清溟真君莅临,真是魔域的荣光。”
裂骨魔君举杯,眼底藏着不怀好意的光,
“听闻您曾经也当过名角,不知您是否愿意为魔尊陛下献一曲?”
苏钰遥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
“唱戏?”
他看了一眼江无尘,挑了挑眉:
“本座倒是许久没开过嗓了。”
江无尘猛地按住他的肩,脸色难看,
“你敢——”
“有何不敢?”
苏钰遥甩开他的手,
魔宫穹顶的夜明珠将江无尘骤缩的瞳孔映得猩红。
他按住苏钰遥肩膀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却在触及对方甩开的力道时骤然僵住。
“裂骨魔君,”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
“你是想让本座的正妻在殿上唱曲儿?”
满座哗然。
有魔将惊得打翻酒坛,有歌姬的骨笛掉在地上,
唯有苏钰遥的指尖猛的一顿,指腹被酒杯边沿的缺口刺出一粒血珠。
苏钰遥的沉默在群魔眼中成了默许。
“清溟真君这是答应了?”
裂骨魔君的声音带着谄媚,
“那我等可要提前恭喜魔尊了!”
当第一只骨笛重新响起时,他听见江无尘附在耳边的低语:
“不错。”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你,将是本座的妻。”
这句话像毒蛇钻进衣领,苏钰遥却忽然笑了。
他倾身向前,任由对方气息喷上耳畔碎发,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闻:
“江无尘,你若是不胜酒力就早些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江无尘看见苏钰遥腕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中衣上,像极了玉清宗山门前的红梅。
三百年前,他正是在那样的雪地里,第一次看见这人踏剑而来,广袖间的冷梅香盖过了血腥气。
……
山叠千重,似万仞青霄直插云表,巉岩狰狞如铁齿咬碎苍云,
路转百回,幽壑深涧吞纳天风呼啸,孤影跋涉时,足印常被骤起的雾岚轻轻舔去。
去魔界的路途尚且迢迢,大抵还需三日路程。
玄霄真君看着手中碎裂的星盘,忽然想起苏钰遥曾说过的话:
“师兄,若有一日我坠入深渊,你莫要救我。”
而他的回答是——“我偏要救。”
剑气过处,魔焰退散。
在漫天的云霭中,他看见两株对峙的莲,一道白衣胜雪,一道玄衣似墨,根须却在地下纠缠不清。
“钰遥,等我。”
“这次,师兄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