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天光未明,听竹苑内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味、血腥、以及某种冰冷腥气的怪异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池泽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里衣,此刻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他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周身灵力缓缓运转,试图平复丹田内几近枯竭的空虚感,以及那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的心跳。

每一次周天运转,识海里便会不受控制地回放出昨夜那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黑暗中透出妖异银芒的眼皮,皮肤下疯狂蠕动的鳞片凸起,少年濒死野兽般的嘶吼,还有最后……手臂上那片冰冷闪烁的银鳞。

烛阴。

这个他笔下设定的、象征着毁灭与禁忌的名字,此刻不再只是纸页上的符号,而是化作了一片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冰冷鳞片,烙印在他眼前昏睡的少年身上。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强装的镇定。

不能留在这里了。这个念头疯狂叫嚣。

池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逃离的冲动。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床榻上依旧昏睡的苏棠身上。少年呼吸微弱却平稳,惨白的脸上汗迹半干,唇瓣上的咬伤结了暗红的痂,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唯有那截露在薄被外的手臂,手肘内侧那片细小的银鳞,在窗外透入的熹微晨光中,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泽,无声地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何等非人。

必须清理现场。

这个念头压过了逃离的**。池泽站起身,动作因为透支和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他沉默地开始收拾这一室狼藉。

碎裂的瓷片被灵力小心翼翼地聚拢、碾成齑粉;翻倒的桌椅被无声扶正;泼洒在地面的深色液体(汗?血?)被清洁术法反复冲刷,直至不留一丝痕迹。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冰冷气息,也被他引来的清冽山风一点点驱散。

他做得极其细致,近乎苛刻。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可能残留异样痕迹的地方,都被他反复检查。这不仅仅是善后,更像是一种徒劳的、试图抹去昨夜那场噩梦的仪式。每一次俯身,每一次指尖拂过冰冷的地面或家具,昨夜苏棠那扭曲痉挛、透出非人银芒的景象便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更深的寒意。

终于,当房间恢复成一种近乎病态的整洁,只剩下床榻上昏睡的少年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药味时,池泽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目光扫过床榻下方那片不易察觉的阴影角落——昨夜苏棠痛苦翻滚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扫到了那里。

他弯下腰,指尖凝聚一丝微光,照亮那片昏暗的床底角落。

灰尘和几缕蛛网纠缠着。而在那角落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静静躺着一个物件。

池泽的指尖微顿。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玉瓶。瓶身通体乌黑,毫无光泽,仿佛能吞噬光线,与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若非他刻意寻找,几乎不可能发现。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伸出手,隔空摄物。那小小的黑色玉瓶入手冰凉,触感滑腻,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池泽将它举到眼前,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光,仔细端详。

瓶身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朴素得近乎简陋。然而,就在瓶口下方约半寸处,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瓶身同色的符文!

那符文线条扭曲繁复,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如同盘踞的毒蛇!

池泽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这个符文!他认得!

当初在书房销毁原主遗留的施虐物品时,他曾在一个沾着可疑褐色污渍的、同样不起眼的黑色小药瓶上,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符文!那瓶子里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混合着血腥和腐烂药草的味道,他曾猜测是某种刺激或压制痛苦、便于施虐的药物!

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重合!书房角落那个被灰尘半掩的空瓶…眼前这个从苏棠床底找到的、同样符文的玉瓶!

它们……是同一类东西!甚至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他至今无法找到入口的密室!

巨大的疑窦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池泽的心头,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是原主遗落被苏棠捡到?还是……苏棠自己藏起来的?!他藏这个做什么?他知道这是什么吗?或者说……他需要这个?!

“嗯……”

一声微弱的、带着痛苦余韵的呻吟打断了池泽翻江倒海的思绪。

床榻上的苏棠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初时涣散茫然,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映着窗外微亮的天光。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了床边站着的、手中正捏着那个黑色玉瓶的池泽时——

如同被最毒的蝎尾狠狠蛰了一下!

苏棠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成针尖般的锐利!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戒备,还有一丝池泽从未见过的、如同困兽被逼入绝境般的凶狠!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蜷缩后退,却牵动了昨夜血脉暴走留下的、遍布全身的隐痛,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闷哼出声。

“师…师尊……”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惊魂未定的虚弱,目光却死死锁在池泽手中的玉瓶上,如同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

池泽将苏棠瞬间剧变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疑云更重。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刻意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将玉瓶举到苏棠眼前:“棠儿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玉瓶上,状似无意地问道:“此物,为师在你床下角落寻得。气息诡异,似非宗门之物。你可知…从何而来?”

苏棠的目光随着那晃动的玉瓶移动,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随即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了池泽审视的目光,声音低哑而虚弱,带着一种刻意的茫然:

“弟子…弟子不知。”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语速极慢,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不确定:“许是…许是收拾旧物时…无意混入的杂物?或是…以前在杂役处…捡到的无用之物?”

漏洞百出!

池泽的心沉了下去。这谎言太过拙劣!一个气息如此诡异、刻着明显邪异符文的玉瓶,会是“杂物”?会是“无用之物”?苏棠那瞬间的惊恐和此刻闪躲的眼神,都昭示着这瓶子绝非他说的那么简单!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瓶子与密室有关!与昨夜的血脉暴走有关!甚至…与原主那些肮脏的施虐手段有关!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忌惮在池泽胸中交织升腾。他看着苏棠低垂的头颅,那单薄脆弱的脖颈弯折着,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恭顺姿态,可这姿态之下,掩盖的却是深不见底的秘密和谎言!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微微用力,将那冰冷的玉瓶握紧。既然问不出,那就不能再让它留在苏棠手里!

“此物不详。”池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为师先替你收着。待查明其来历效用,再作处置。”

他说着,手腕一翻,那枚小小的黑色玉瓶便消失在他宽大的袍袖之中。

苏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出言反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师尊。”

池泽不再多言,留下几句“好生休养”的叮嘱,便转身离开了听竹苑。脚步看似沉稳,袖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玉瓶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听竹苑的门在池泽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床榻上,一直低垂着头的苏棠,缓缓抬起了眼帘。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和茫然?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冰冷刺骨的审视,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直到池泽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苏棠才极其缓慢地、带着隐忍的痛楚,支撑起上半身。他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确认安全后,他才伸出那只未被薄被覆盖的、瘦削苍白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颤抖着探入自己贴身的、被冷汗浸得微凉的里衣内层。

摸索片刻,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与肌肤相贴的物件。

他将其缓缓掏出。

那赫然是另一枚——几乎与池泽拿走的那枚一模一样的——通体乌黑的玉瓶!

瓶身同样朴素,同样毫不起眼。

唯一的不同,是瓶口下方刻着的那个扭曲繁复的符文!

虽然微小,却与池泽拿走的那枚瓶子上的符文,有着细微却本质的差别!线条的走向,几个关键节点的转折,都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阴冷晦涩的意味!

苏棠紧握着这枚冰冷的玉瓶,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瓶身上那个迥异的符文,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最沉郁的乌云。他抬头,再次望向池泽离开的方向,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窗外,晨光熹微,却丝毫照不进少年眼底那片深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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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今天也在努力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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