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法袍,激得池泽打了个寒颤。怀中苏棠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腕,带来一丝几不可察的痒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抽搐。
几个巡山弟子领命而去,四周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池泽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手臂僵硬地托着少年残破的身体,雪白的袍袖浸染了大片暗红的血渍,像一幅被暴力涂抹的污浊画卷。
他不敢动,也动不了。化神期长老的威压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钉在原地,维持着那副“惊怒沉痛”的表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苏棠冰冷的脸颊上,又迅速被血污吞噬。
时间,在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和怀中心脏微弱的搏动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70:41:15…70:41:14…】
终于,远处传来破空之声。丹霞峰药长老须发皆白,带着浓郁的药箱气息率先赶到。紧随其后的是执法堂数位气息冷肃的执事长老,以及更多闻讯赶来的弟子,远远落在后面,不敢靠近。
“池泽长老!”药长老一眼看到池泽怀中血人般的苏棠,脸色骤变,几步抢上前,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搭上苏棠的腕脉,神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池泽像是被烫到般,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将苏棠小心翼翼地交到药长老怀里,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如释重负。“药老,快!棠儿他…”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急切,眼神焦灼地落在苏棠身上,那份“心痛”几乎要满溢出来。
药长老无暇多言,立刻取出数枚金针,手法快如鬼魅,刺入苏棠几处大穴,同时将一颗通体碧绿的丹药塞入他口中。浓郁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苏棠灰败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好转,但依旧昏迷不醒。
“伤及根本,神魂震荡,失血过多,再晚片刻…神仙难救!”药长老声音低沉,带着后怕和怒意,“谁下如此毒手?!”
执法堂为首的黑脸长老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狼藉的打斗痕迹(池泽仓惶销毁留下的混乱),最后落在池泽苍白却强撑威严的脸上:“池泽长老,此地乃后山偏僻处,您是如何发现苏棠遇袭的?可曾见到凶徒踪迹?”
来了!
池泽的心猛地提起,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有眉头紧锁,带着化神修士被挑衅的冷意和沉痛:“本座于寝殿静修,忽感后山方向传来一阵极其暴戾阴寒的灵力波动,隐有血腥之气!”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心知有异,立刻循息赶来,便见棠儿…已是这般模样!”他目光扫过苏棠,痛惜之色溢于言表,“至于凶徒…本座赶到时,只余此地血腥,那贼子已鸿飞冥冥,不见踪影!哼,倒是滑溜得紧!”最后一句,带着凛冽的杀意。
黑脸长老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也挑不出明显的错处。池泽长老的修为和身份摆在那里,感应到异常灵力波动是可能的。他挥了挥手:“封锁现场!仔细勘查!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执法堂弟子立刻散开,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开始一寸寸检查地面、草木、甚至空气里残留的气息。
池泽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强作镇定,目光落在药长老身上:“药老,棠儿伤势要紧,可否先移步本座清修峰?”
药长老点点头,抱起苏棠:“事不宜迟,先去你那里!此地阴寒,不利于伤者。”他顿了顿,看向黑脸长老,“林长老,此处便交由你了。苏棠若有苏醒迹象,老朽立刻通知执法堂。”
林长老沉着脸点头:“有劳药长老,务必救下这弟子性命,他是唯一目击者!”
池泽心中又是一紧。唯一目击者…苏棠要是醒了…
他不敢深想,立刻引着药长老和一众护送弟子,御风而起,朝着灯火通明的清修峰主殿飞去。夜风呼啸,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沉重的阴云和黏腻的血腥气。
清修峰主殿侧殿的暖玉榻上,苏棠被安置妥当。药长老再次施针用药,浓郁的灵药气息弥漫开来。池泽站在一旁,看着药长老忙碌,看着苏棠毫无生气的脸,听着执法堂弟子偶尔传来的、关于后山勘查进展的低声汇报,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血迹凌乱,似有挣扎和拖拽痕迹…”
“灵力残留极淡,属性阴寒诡异,难以追踪…”
“未发现凶器,也未发现明显属于凶徒的物品…”
池泽表面维持着沉痛和凝重,内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密室!必须立刻销毁密室!那里面藏着的,才是真正能将他打入地狱的铁证!原主施虐的刑具、记录、甚至可能还有关于苏棠血脉研究的笔记…任何一件被发现,他刚才所有的表演都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等待他的,只会是比万虫窟更快的毁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刀刃上跳舞。好不容易等到药长老初步稳住苏棠的伤势,留下两个药童照看,又匆匆赶回丹霞峰取更重要的药材。殿内只剩下池泽和两个垂首侍立的药童。
机会!
池泽立刻以“忧心弟子,需静待药老”为由,将药童也遣到了外殿。厚重的殿门一关,隔绝了内外。
暖玉榻上,苏棠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依旧深陷昏迷。池泽站在榻边,俯视着少年惨白的脸,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恐惧、愧疚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悄然划过心头,但瞬间就被更强烈的求生欲碾碎。
他不能再犹豫了!
池泽猛地转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侧殿,没有惊动外殿的药童。目标明确,直扑原主寝殿!
寝殿内依旧燃着冷香,清冷寂静。池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冲到寝殿最内侧的书架旁,目光死死锁定书架后方那面看似毫无异样的墙壁。
就是这里!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密室的入口就在这面墙后!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原主开启密室的方法。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带着原主特有的气息波动,精准地点向墙壁上几处肉眼难辨的、极其细微的凹陷节点。
一、二、三…顺序没错!
嗡——
墙壁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池泽心中一喜,正要松一口气。然而,预想中的石门滑开并未出现!
墙壁依旧光滑平整,毫无动静!只有那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如同嘲讽般,在死寂的寝殿里回荡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了。
怎么回事?!
池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不敢置信地再次凝聚灵力,指尖带着一丝颤抖,更加用力地点向那几个节点!
嗡…嗡…
机括声再次响起,微弱而短促,随即归于沉寂。墙壁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他的幻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池泽的内衫。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
原主的记忆不可能出错!开启手法、节点位置都清清楚楚!难道…是因为他灵魂穿越,导致这具身体的灵魂印记改变,密室禁制不再认可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池泽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如果密室打不开,里面那些要命的东西…
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像一头困兽,疯狂地在墙壁上摸索、拍打,甚至尝试用微弱的灵力冲击,试图找到任何可能的缝隙或机关!动作带着绝望的癫狂,指节在冰冷的石壁上磕碰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面墙坚固得如同亘古磐石,将他所有的生路彻底堵死!
“不…不可能…” 池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地。他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密室成了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而他却连刀在哪里都找不到!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销毁不了核心证据,那就销毁外围!销毁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销毁所有他仓惶逃离密室时可能留下的,属于“神秘施虐者”的蛛丝马迹!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疯了一般在寝殿和书房里翻找起来!动作粗暴而仓惶。
书架被粗暴地拉开,玉简、古籍哗啦啦掉落一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被扫落。他翻找着抽屉、暗格、甚至床榻之下…任何可能藏匿可疑物品的地方!
找到了!
在一个书案最底层的暗格里,他翻出几块沾着暗褐色陈旧血迹的布条,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药味——这是原主清理施虐现场后随手塞进来的!
在书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玉盒里,他发现几个造型诡异、刻满符文的空药瓶——里面曾经装着刺激痛觉或抑制血脉的禁药!
在衣柜深处一件旧袍的内袋里,他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记录着奇怪符号和痛苦呻吟声的皮纸——那是原主某次施虐后病态的记录!
池泽的眼睛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布满血丝。他抓起这些东西,如同抓着烧红的烙铁。冲到书房角落一个巨大的、燃着兽炭的青铜暖炉旁,炉火正旺。
没有犹豫!他颤抖着手,将沾血的布条、空药瓶、皮纸…一股脑地全丢了进去!
滋啦——
布条瞬间被火舌吞噬,化作黑灰。皮纸卷曲焦黑,上面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消失。那几个空药瓶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碎裂的玉片被火焰舔舐。
火光跳跃,映照着池泽苍白扭曲的脸,额角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死死盯着炉膛,看着那些可能致命的证据在火焰中化为乌有,心中却丝毫没有轻松。
不够!远远不够!核心的密室打不开,这些外围的东西销毁了,也只是杯水车薪!隐患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肉里!
就在这时,一个被他动作带倒的花瓶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花瓶底座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漆黑、瓶身刻着一条盘绕蛇形符文的空玉瓶,被灰尘半掩着,静静地躺在那里。
池泽的目光扫过,心乱如麻的他,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遗漏。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销毁的短暂麻痹和对密室无法开启的巨大恐惧中。
他胡乱地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将那个小黑瓶更深地踢进了书案底下的阴影里。
暖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烬和几片焦黑的玉片残骸。
池泽脱力般靠在冰冷的书案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灰烬。寝殿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清修峰侧殿,暖玉榻上。
一直昏迷不醒的苏棠,那覆盖在眼睑下的、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睫毛,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那遥远寝殿里焚烧的焦糊气息,轻轻触动。
黑暗的意识深处,一丝微弱的涟漪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