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师兄

明珠醒来时,已被送回了自己房间,暮渊和叶悠不知去了何处,身边只阮阮陪着她,他正靠着床榻打盹,头一点一点的。

她轻轻推了阮阮一下:“师尊和大师兄呢?”

阮阮睁眼,见她醒来登时喜笑颜开,探手摸上她额头:“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才你身上一阵像是火烤,一阵又比冰还冷,还嘟囔什么我杀了你之类的话,偏师祖说没事,连药也不用吃!哦,你问师祖他们呀,跟仙尊们议事去了,都广一带安稳了几百年,这些仙尊竟连祟气都没听过!”

“祟气?”

“对呀,刚才你不也说,赵桑宁身上有不一样的气息!师祖大概是为这个才留下她,不过我看了,她就是个凡人,快说说你怎么看出她不一样的?”

明珠瞪着头顶床榻的帐幔,回想刚才见赵桑宁的时候,她仿佛是觉得……熟悉,可是哪里熟悉,她也说不上来,于是缓缓摇了摇头,迟疑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难道真是什么祟气?我都没见过,莫非你见过?”

明珠摇头:“我也没见过,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阮阮挠头,最后下了结论:“怪不得师祖收你做徒弟,你肯定比别人厉害,所以能看出什么异样。”

“那到底什么是祟气?”

“嗨,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阮阮轻咳一声,虽然没见过,但来龙去脉还是知晓的,而且他很乐意有机会教教明珠。

他一本正经的坐直身子,正色道:“你知道妖气吧?我们妖类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走正路修行,妖气就会越来越淡,直到与凡人无异,而靠邪法修行的妖,妖气是掩盖不住的……”

不知他为何说起妖气,但看阮阮严肃的样子,明珠很是虚心的点头受教。

“越是作恶多端的妖,妖气便越发浓烈,哪怕收服了他们,妖气也会萦绕数日不散,不过呢,最终还是会自己散去的……”

“但是魔类就不同了!”

阮阮还没说完,就被叶悠接了过去,他和暮渊一道进来,眼神在明珠身上停留片刻,“魔族作乱,会留下祟气,不作法净化是不会消散的,这便是祟气!”

“师父!”

阮阮脸色一臭,“我正教给小师叔呢,你偏来打断我!”

叶悠不理他,只直视着明珠一字一句的问:“你刚才为何失态?”

明珠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帘:“刚才……刚才我是气的!”

气的动了杀意!

“气的?你竟然把自己气晕了,不是吧!小师叔你……”

阮阮大叫起来,嘴张得像能塞进两个包子,跳起来指着她大笑起来。

“不许捣乱!”叶悠一把揪住他耳朵,转向暮渊道,“你们师徒说话罢!”

说罢,便带着阮阮一下消失不见了。

屋内只剩暮渊,明珠不安起来,刚想起身认错,才一动就被暮渊抬手按住,“刚才的事情不怪你。”

明珠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暮渊转身在桌边坐下,抬手拿起茶盏想倒点水,不想却是空的。

回到恒翠峰不过几日,暮渊就知道明珠修行刻苦到了严苛的地步,除非陪着他和阮阮,饮食都断绝了。

他抬起头,到底是自己考虑不周,“为师本该想到的,你现下心性不过是个孩子,又只有怒气这一种情绪,控制不住很正常。”

明珠赶忙道:“师父,你教我术法控制自己吧,我会好好修行,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没想到暮渊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不是靠术法就能控制的事,你要像孩子一样重新长大,从只知哭泣的婴孩,到慢慢懂事,明白世事,对错,领悟各种情感,直到自己感受到所有情绪,控制情绪。”

明珠愣住了,重新长大,怎样才能重新长大一次?

暮渊轻轻敲着空荡荡的茶壶:“门派里修行的人,只讲究清心寡欲,对待外物本不是正常反应,你在这里学不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难道……?要她走?

明珠攥住了手,低下头,她不知道暮渊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命运又要拐向深渊。

暮渊赶忙道:“师父不是要放弃你的意思,只是说幽居山中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修行也不是最要紧之事,人是教不会的,却可以被唤醒,所以你得先去看看这世间凡人,万千红尘中的人如何生活,如何死去,看看他们的喜怒哀乐。

“师父打算,带你去人间游历一番!”

*

翌日,明珠收拾好了行囊,说是行囊,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背着个瘪瘪的小包袱便出了门。

竹轩外的亭子里,暮渊,叶悠,还有阮阮都在,只是阮阮抱着暮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我也要去,我必须得去,我不要留在这儿……”

阮阮哭的甚是可怜,叶悠烦躁不安,抓了好几下,才把他从暮渊身上拖下来,咬牙道:“你不经常抱怨我拿法器糊弄你,这次好了,我也留在玄武门,亲自教你术法,好好教,认真教,你不欢喜吗?”

“不……!”

欢喜什么啊,之前术法不好,还能推到师父身上说他太忙,这下要是还学不好,母亲得打死他!他还有六个姐姐,个个都能抽他鞭子!

而且凭什么师祖能带小师叔游历,他却不能去,他也从未游历过!

这个师父,没正经教过他,没带他玩儿,甚至还要抓他出力!

他不想修行,不想跟叶悠学术法,不想扮成明珠的样子!!!

他可太伤心了!

*

直到被暮渊御剑带着飞入云霄,阮阮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暮渊脸上带着笑意,肩膀微抖,连剑锋也跟着跳跃几下,几朵白云在身边飞速擦过。

明珠抬头看看暮渊,这种时刻,应该是喜悦的,她于是也慢慢笑了起来,学着暮渊的样子。

刚才大师兄穿着师父的外袍,好不容易抓住了阮阮,师父才腾出手把头上的发簪也摘下来递给他。

叶悠戴上,一下就变成了暮渊的样子。

而暮渊,褪去了威严的样貌,看起来不过是个俊朗的惊人的少年。

叶悠冲她笑:“看清了吧,这才是你师父真正的样子。”

暮渊微赧,道:“用灵力维持外貌太浪费,不如法器来的方便省事儿。”

说着,又将阮阮的手和明珠的手拉在一起,咔哒一下,给他套上了个镯子,很快,阮阮变成了明珠的样子,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痕,伤心的无以言表。

明珠瞪大了眼睛,虽然是自己的样子,可哭的真够丑的!

叶悠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说:“还是自己的徒弟好。”

说着便劈手把阮阮试图抓住暮渊的爪子打掉。

夏日的风吹在脸上,一点不觉得冷,云彩飞速的后退,景物变幻,很快脚下的人,房子越来越多,道路交错如网,京城到了!

在凡间不便腾云驾雾,离城门还有百米时,两人找了个小林子落下。

一落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暮渊便说第一站先去拜访一个故人,也算是她的“师兄”。

明珠自然全由他决定,乖巧的牵着暮渊一缕衣角,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待到城门近了,她忽然想到,凡人百姓往来不同城镇,都是需要路引的,载明身份籍贯,来自何地去往何处,她做小乞丐时常常因为不能进城而宿在荒郊野外,于是问暮渊:“师父,等下守城的士兵要查验路引怎么办?”

暮渊低头看她,手一翻,只见此前变成过镜子的鲛珠,正在他手心静静躺着。

“带着它便如海中鲛人,鲛人之言,人莫不信之听之,放心吧。”

到了城门处,果然有士兵来问,只见暮渊拿出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纸递了过去,道:“我们就是京城人士。”

士兵接过白纸,认真的端详片刻,一挥手,“过去吧。”

大摇大摆进了城,明珠出了口气,想起此前这鲛珠还能变成镜子,不由赞叹,“这可真是个好法器。”

“这个倒不是法器,是鲛族的至宝。”暮渊边走边跟她解释,“除了言语,还可以控水,亦有海纳百川之能,可以装下映照于其中的东西,掩盖行藏。”

说着话,便穿过了瓮城,一座宏伟的城市乍然出现在眼前,带着她喧嚣热闹的百姓。

明珠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房子,高矮不一,鳞次栉比,还有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挑着担子,有的牵着孩子,有的摇着扇子,还有骑马的威武士兵,贵气逼人的车马,喷火的杂耍,扭动腰肢的舞姬……

看她愣在那里看,暮渊倒也不急,就在身侧跟着。

明珠无意识一般,眼睛看到哪里,脚便往哪儿走,就这样乱逛了许久,忽然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勾人心魄。

她腹内空了好些日子了,倒也有饿的感觉,只是为修行强忍罢了。

正想转身走开,暮渊却牵起她的手,“刚好来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到你师兄家,他家规矩大,客随主便,就没这么自在咯。”

明珠如今是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也不去多想,跟着暮渊拐进了巷子。

七走八走,从满是轩堂大门酒楼的坊市,走进了市井小街里。

暮渊像是曾经来过一般,熟门熟路的寻到了个馄饨摊子,冲着老板道:“来两碗混沌!要肉的!”

这小摊子是露天的,桌椅板凳雨打风吹,摇摇欲坠的。

“又该修了!”

暮渊嘀咕一句,取出一道符纸,极快的贴在了桌子上,桌子看似毫无变化,却不再发出“咯吱”声,也不再摇晃了。

他这才悠然落座,而且脱了那身白色银纹的袍子,摘了掩盖容貌的簪子,此时的他就是个俊美的少年郎,眉目清朗秀致,十分惊艳。

这般容貌出现在此处,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偷跑出来玩儿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说起来真正好吃的东西,还是要在市井乡间寻得。”他取了筷笼里的筷子,轻拭干净递给明珠,略低了声音,“虽然有时候不太干净,但咱们修行之人,不怕的。”

暮渊眼里满含笑意,明珠思绪一动,也回以笑容:“师父你忘了,我做过小乞丐,最不怕脏了。而且我记得……那是在武州城外,也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小摊子,老板人特别好,经常给我们吃食,她还给过我糖,不过我舍不得吃,最后竟然弄丢了,伤心了很久。”

她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虽然笑意是学来的,但心门却是慢慢打开了,暮渊觉得是个好兆头,便道:“那今晚,师父也带你去吃糖。”

明珠点头,说着话馄饨端上了桌,入口一尝,果然皮薄馅滑,嫩而鲜美。

暮渊满意极了,吃了好几口才看向摊主,夸赞道:“还是这味道,果然馄饨刘名不虚传!”

摊主是个约莫四十的汉子,闻言憨厚一笑,自谦道:“公子过奖了,我手艺比不上我爹,他做的才是一绝呢!”

暮渊笑了笑,低声跟明珠道:“其实做的比他爹好。”

明珠讶异道:“师父吃过?”

“吃过,他爷爷做的,太爷爷做的,我都吃过!”暮渊想了想,“他家这小生意,做了也有百十年了。”

想想这几百年间,暮渊容貌不改,他几次光顾这里,而摊主早已过去了几代人,竟都恍然不知!

还有这小街里人来人往,颇有些岁月倏忽而过,光阴变幻之感。

明珠叹道:“只要世事安稳,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呢。”

暮渊含笑点头,这孩子心性好,果然没看错。

吃完了馄饨,这才往师兄家里去。

明珠本以为这位师兄在京城顶多是个大户人家,没想到一路沿着主街,竟走到了皇城大门前。

这次暮渊没有用鲛珠,而是掏出了一块鱼符递上前,守门侍卫一见,赶忙毕恭毕敬的道:“见过大人,请您跟小人来。”

皇城里面金碧辉煌,比之外面更有一番景色,但四周侍卫林立,个个严肃的紧,明珠经历过兵乱,见了便不再乱看,只跟紧了暮渊往前走。

暮渊似是知道她心思一般,道:“都广的数代皇帝都仁厚宽和,爱恤百姓,此地也有几百年没有战乱之苦了,不必害怕。”

他这样说话,前面的侍卫跟没听到似得,明珠知道他在安抚自己,点点头道:“希望这里永远如此罢!”

不多时到了一座大殿跟前,门外早有一中年男子等着,穿着明黄冕服,身后是数不清的宫女太监侍立着。

远远看见暮渊,他便噔噔噔从御阶上飞速奔下,慌得身后太监宫女一叠声的喊:

“陛下慢点!”

“陛下当心脚下!”

他恍若未闻,奔到暮渊面前一把将人抱住:“师父!泓商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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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不要面子的嘛
连载中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