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不理他,直接封闭心神,召唤出青金剑,横挡在身前。
她本是为了防备,然而男人的身影忽的化为黑烟消散,下一瞬,脸颊冰凉,一只惨白的手顺着耳后抚至咽喉,这个世界的声音陡然迸出,听见万千回响的同时,她挣脱男子的掌控,回身挥剑砍下。
“脾气真不好。”
男子轻松的闪躲开,双手抱在胸前,半浮于空中,微微上翘的的眼角隐含怒意,“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明珠又是一剑挥下,“没兴趣。”
既然能化成黑气,那必定和魔族有关,说不定就是星阵里封印的猰貐尸身,天长日久成了什么魔物。
明珠只想击败他,好赶紧去寻找暮渊他们,可男人左飘右浮,虽不出招,却堵住了明珠所有去路,她脱不开身,手里的剑柄也愈发滚烫,灼烧的手掌隐痛。
男人留意到她手中青金剑不一般,眸中探寻之意甚浓,仿佛逗弄明珠一般,身子一会儿聚成实体,一会儿又像烟雾被拂散。
“哎呀,这把剑不适合你啊!”他用嗔怪的语气说道,仿佛两人相识已久,“继续用下去,可是会把整个手都烧掉哦!”
明珠不为所动,警觉的盯着男子寻找破绽,全服心神都在如何打败他上。
这样反令男人生出一丝赞赏之意,他在稍远的半空聚成实体。
“这里是虞渊,你可听过?”
虞渊?那个禁锢着魔族的地方?
明珠心下微震,她怎会到此地?她和阮阮一起,明明是跃入了星阵啊!
“吾乃虞渊之主,无天。”男子继续说着,歪头看她的神情。
明珠的心因他的话而重重的跳了几下,她想骂他在扯谎,然而心底更深处却知道是真的,因为每次他靠近自己时,识海深处的七叶莲台就开始震动,怒魂似在狂啸!
她极力按捺激荡的怒意,再度挥剑,虽伤不了对方,但还是想将他驱赶的远一点。
无天已看到她眸中起了黑气,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女子……兴许是才堕为妖骨,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无转圜之机!
每时每刻,都有因执念堕入虞渊的灵魂,那些灵魂有的是主动堕魔,有的是被拽下来,但无一不是丑态百出,为情爱,为贪婪,为**……
每一个,最终都会臣服在他脚下,因为只有他,能给被执念灼烧的灵魂一丝满足,一点希望。
“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
无天的声音温柔,循循善诱,仿佛在安慰好友一般。
黑雾陡然从四面八方汇聚,将半个天空都遮蔽了,绕着明珠开始盘旋。
“你被爱人背叛了吗?真是可惜啊,如此美貌,竟也有人不懂怜惜……但世事就是如此,再美的容颜,也不一定能牢牢稳住爱人的心……”
“滚开!”明珠怒吼,斩断了一缕裹上脚腕的黑气。
黑气呜呜咽咽,带着所有的不甘和索求散开。
“不是为了爱吗?”
无天挥手,又一缕黑气凝聚,盘绕明珠舞动,“那就是嫉妒咯?嫉恨不如你的人却比你幸福?嫉妒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却能生活安稳,有家人,丈夫的疼爱?而你,明明更美,更厉害,想要的却总是得不到?对不对?”
青金剑挥去,黑气再度被斩断!
七叶莲台在识海中剧颤,明珠咬舌,一丝血腥气在喉间弥漫,疼痛每每都是怒魂暴躁时的反应,此时却反而令她得以控制怒魂。
无天在风旋中若隐若现,锐利的眼眸机警的转动,捕捉着黑雾的去向。
“也不是吗?”
他忽然放出许多缕黑气,从四面八方一起攻向明珠。
“你是不是总被规矩管着,想做的事情总也不能做?那就跟我一起,把那些破规矩都打碎!把管束你的人都杀了!”
“情/欲有何不好?情/欲能给人带来快乐,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中藏着世间最极致的快乐!你不想试试吗?”
“你看我,每日都是快快乐乐的,追求快乐才是永恒的,只要我占有所有喜爱之物,那我就能永远快乐!”
“我说的话就是法则,违背我的人就是死不足惜,只有听从我,这世间才会越来越好……”
无数的声音噪杂交错,每一种都试探着想要和明珠取得共鸣。
终于,无天看见几缕夹杂怒气的风嗖嗖的钻入少女身躯,她瞳仁中的黑雾更盛,挥剑的手开始颤抖无力,不过仍旧在死命咬唇,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她无法阻挡裹挟愤怒的黑雾?!
无天吸了吸鼻子,眸子陡然热切起来,是怒魂的味道!
这太少见了!
因为愤怒总是因为别的情绪而生,也总会平复如初,虽然愤怒可以烧毁理智,烧毁爱,烧毁这世间的一切,可就是太难持久,若怒魂因愤怒本身而存在,那它将没有敌手!
无天抬起手,准备把虞渊所有愤怒的情绪都召集过来!
明珠的识海中,七叶莲台剧烈颤动,禁锢怒魂的那一瓣上裂痕慢慢扩大,就在即将崩裂的时候,一道银芒闪烁消散。
无天青白的手掌展开,整个虞渊的黑气似乎都聚拢来,忽然,布满血雾的天空被什么劈开,银色的光轰然降下,刺穿了他的掌心,血花四溅。
无天惊怒,唰的一下散成黑雾,在老远处聚成实体张望过来。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从空中飞落,袍袖展开,像巨大的白色羽翼,把少女护在身下,他周身笼着淡淡的银白光辉,四下的黑雾似受了什么惊吓,合成一缕一缕忙不迭的逃窜。
白衣男子正是暮渊,明珠愣愣的看着他,眸中黑雾还在弥漫,暮渊已取过她手里的青金剑,握住血肉模糊的掌心,将澄澈的灵力输送过去。
女孩惊恐的脸庞终于平静下来,黑雾散去,眸子有了焦距。
“师父……”
看清是暮渊,她突然就卸了劲儿,委屈和后怕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猛的揽住暮渊脖颈,一头扎进他颈弯:“我不知怎么到这里了!那人说这是虞渊,可我明明是跟在大家身后进入星阵的呀!”
暮渊身形微滞,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不怕,师父来了。”
明珠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警觉的看向无天方向,“师父……那个人,怕是不好对付。”
暮渊转头,和无天的眼眸对上,无天一惊,看见银芒时就该意识到的,是旧识来了!
“无天。”暮渊的语气却并无太大意外,他放下明珠,温声嘱咐,“在这等我。”
说罢起身,手掌一翻,银芒在掌心聚成剑的形状,光耀刺目,明珠亦微微偏头,无法直视。
无天赶忙召出一道黑雾,似屏障般遮挡在面前。
“虞渊归吾所有,堕魔者归吾号令,此乃上古之约,但尊上想要这女子,我亦无不可,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动手呢?”
“若遵上古之约,瀚国,青丘出没的魔气你又作何解释?”暮渊冷声道,银芒所凝之剑已划破黑雾,直逼无天面门。
无天身形散开,抛下一句:“你我本是殊途同归,何须解释?你和我所求的,难道不是一样吗?”
“狡言善辩!”
明珠愕然的听着,师父和无天认识?而且听这意思,还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们口中的所求,是什么?
“虚伪!”无天轻笑,指向明珠,“我们魔族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尊上,这女子是木妖!是你寻来复生心中所爱的吧?只有一缕怒魂会让事情简单不少呢!而我想要的,也无非是离开虞渊,重见天日罢了!只要她重生,你我皆可达成愿望,所以为何不好好谈谈呢?”
然而银芒剧烈的一闪,他不得不散开躲避,再度凝出身体时,眼前二人都不见了。
无天愤恨抬眼,天空中一道血雾正渐渐合拢,显然他们已经逃出了虞渊。
他双拳紧握,恨声道,“还没有人,能把属于虞渊的东西夺走!”
*
明珠被暮渊卷在白色袍袖下,晕头转向片刻,眼前忽然一亮,四周不再是血雾和带着刺鼻腥臭的狂风,一座青色的山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头顶幽暗的空中,是角宿的星阵在闪耀。
“师父,这里才是星阵吧?”
“对。”暮渊带着明珠落地,最近灵力消耗甚巨,适才不过是侥幸才唬住了无天,再动手下去怕要吃亏。
“猰貐死于弱水,你刚才跃入星阵时,不小心跳到他眼眶中残留的弱水里,而弱水连通虞渊,所以才会被吸入那个地方。”
暮渊指向青色的山峰,明珠仔细一看,才发觉那竟是个平躺着的,巨大无比的人脸,已经腐烂不堪了,山峰是他的鼻尖,乍一看像是块裸/露的白色巨石,有的地方甚至长出了树木,脖子下没有躯体,被一根根直刺天空的巨骨包围着。
想到自己刚才跳进的是这巨大尸体的眼眶,明珠不禁有些恶寒!
暮渊调息片刻,才拖起明珠手掌,正欲用所剩不多的灵力给她治伤,就见她掌中刚还狰狞的血肉已恢复原状,只留淡淡的粉色痕迹,大约再片刻就会恢复如初。
“文玉婆婆说我以后受伤,轻的几个时辰便好了,没想到这才片刻就痊愈了?!”
自己恢复的这样快,明珠也有些惊讶,“师父,我这种能力,可能用来给别人治伤吗?”
“明珠。”
暮渊没有回答,只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低沉,明珠朝他看过来,眸子早已恢复澄澈,黑白分明,脸庞干净的像一块几乎透明的玉,完全坦然的呈现在他面前,没有一丝防备,全然信任着他。
暮渊心下突然生出些宽慰,他去的不算及时,明珠独自在虞渊支撑了那么久,七叶莲台明明已有裂纹,但还是苦苦支撑到自己到来,她说不会再堕为妖骨,她做到了!
他抬起手想替她整一整凌乱的鬓发,忽然意识到她已是少女模样,手生生停住了,有些尴尬道:“等出了法阵,记得去学一学盘发。”
明珠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这么句话,忙翻着眼去看,头上确实乱的要命,她伸着手臂整理乱发,有些委屈道,“师父你不知道,这头发可麻烦了,剪了也立刻就能长出来,我之前急着找你就没顾上管它,回头我就去学!”
听她抱怨,暮渊笑了笑才道,“你是木灵之身,发丝如同根须,是可以从四周汲取灵力的。”
明珠眼中流露出奇异的光彩,欣喜道,“这么说,我每时每刻都在修炼?”
“是。”
见她为了这事如此开心,刚才的惊险竟一点都不记得了似的,暮渊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忽然道:“无天说,我要拿你来复活别人,你不怕?”
“我又不傻!”明珠答的异乎寻常的坚定,“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才不会被外人轻易挑拨呢!再说了,我现在的一切本就是师父给的,即便拿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有什么好怕的。”
亲人?
暮渊有些惊讶,长久以来他所做的事情,都让他远离世人,过去的光阴和未来里,他从未有过亲人,而眼前的少女说的这般笃定,却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放心吧,逗你的,无天说的不对,师父绝不会那么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