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还是没能抵御住痛楚，沉入了黑暗之中，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屋内又空了。
暮渊和那叫叶悠的青年都不见了，她想起昨日的事，本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的死，只能寄望于有朝一日摆脱束缚，自己去报仇雪恨！
可暮渊说他要去看事实，可以吗？他能看到吗？
想到暮渊，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刘掌教又徇私，收了个笨得要死的徒弟，玄武门要完！”
音调熟悉，隐约伴随着众人议事的声音。
明珠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片刻，暮渊的声音又接二连三的响起来：“果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停冒出来！烦啊！”
“墨泉这孩子还行，就是有点迂腐。”
“做人好累，做仙尊更累！”
“凡人啊，果然烦人！”
她……好像听见了暮渊，玄武门掌门仙尊的心里话？？？
玄武门恒岳主峰的大殿里，此时正人声鼎沸。
一群衣着华丽，气势非凡的仙者正争的面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了。
暮渊坐在掌门高处，头疼的看着下面，凡人若知敬慕的仙者竟也有这面目，估计会笑掉下巴。
而他们所争者，无非是名声，权势，地位，灵石，弟子又或是跟别派的矛盾之类，多少年了没一点新意。
暮渊打了个哈欠，在心里默默道，“修行啥呢还修行……”
“掌门仙尊此行，可还顺利？”掌管恒归峰的伏雀仙尊没话找话。
“还好，还好。”暮渊点头，看着颇有点心不在焉，实则心道：“这次上界法会和上次没什么区别，和上上次也是差不多，你每次都问，问了近百年，本仙尊也每次都这么答，还望你能努力修行，下次自己去看看！”
伏雀也不在意，掌门仙尊素来如此，他习惯了，端起茶杯轻缀一口，转向旁边的皓苼仙尊，“不过说起来，还是咱们门派热闹，瞧瞧这些后辈的精神头，多么健旺！”
“伏仙尊想是心情不错，上次您还嫌他们聒噪呢。”
“这……身子不健旺，怎么聒噪的起来，哈哈……”
“好无聊的议事，好无聊的寒暄，好无聊的本仙尊啊……”暮渊哀叹！
……
玄武门这个门派，名字威武霸气，但在都广仙山诸多门派里，不算最厉害，却是个特殊的存在。
有的门派喜欢打打杀杀的，比如北地刑天门，号称法力第一，门下弟子以除妖为己任，白天捉妖，晚上也捉妖，门派关押大妖的地丘妖满为患，最近正忙于扩建一事；
有的门派唯爱正道，一心努力精进修为，主持正义大局，比如天枢派，昆仑派，最近正为谁是仙门首派，正道大佬一事斗嘴不休；
至于小门小派那就更多了，数不胜数，什么流沙派，常阳派，小门派常常突破下限走了歪门邪道，很少变成大派……
只玄武门唯爱收徒，号称仙门培训班。
男女不挑，年龄不挑，资质高低也不挑，甚至对为善的妖类，也采取能收徒便不收服的态度，只不收品行不端者，而且加入门派若后悔，想出师也随意，不强求留下，对术法秘诀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态度。
这般随意，慢慢的，竟成了都广人数第一的仙门。很多资质不好，却有志加入大门派的人，往往先来玄武门学点本事，等积攒了一定实力，再跳去别家。
所以比玄武门厉害，那不算什么，比玄武门差……还是别开山立派了，改行吧！
时日一久，人又多，门派管起来也和别家不一样，玄武门十二峰各有一仙尊，如同单立了门户，仙尊之下又设了掌教，有的管教授术法，有的管刑律，等等。
不过掌门仙尊暮渊，却只收了一个徒弟，之后就避世隐居一般独自住在恒翠峰，很少管其他峰的事情。
今日他来参加议事已是少见，更何况站起身，似要问话的样子。
大殿内慢慢静了下来，暮渊清了清嗓子，“前几日去柳家庄除妖的弟子何在？”
几名弟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领头的叫郑敞，是副掌门谢玉璋的弟子。骆明珠和陆青颂也在，只是并排站在了最后。
郑敞不慌不忙上前，沉声回禀起来。
……
“这么说，鱼妖捞出水时已死，身上也并无妖丹，之后是这个叫明珠的弟子送去掩埋，吞食了不知如何冒出来的妖丹？”
“正是。陆师弟放心不下，上山去接人，只见山上火光闪烁，赶到时地上只留有一颗残破妖丹和一些血迹，是以做了如此推测。”
暮渊沉默片刻，又问道：“山上火光都有谁看到。”
“陆师弟，还有提前下山的几个村民。”
陆青颂上前，将郑敞说的又讲了一遍：“……虽说那妖丹碎裂，像是强行融合不成，但也兴许是鱼妖并未死透，明珠师妹同它殊死搏斗了一番，这才……”他面上似有悲色，却是说不下去了。
后面的骆明珠冷哼，道：“他俩才好上，自然要为她说话。”
暮渊眉间微微一动，身边管门内规矩的白宿仙尊冷哼道，“掌门仙尊，那妖丹底下弟子已验看过了，确是融合不成而碎裂，门派已是给这名弟子留了面子没有定罪，否则就是死了也要逐出门派的。”
暮渊闻言没有说话，目光从几个弟子身上一一扫过，好一会儿，才一挥手：”好了，都退下罢。”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虽死了，却是个孤儿，没什么凡间亲人要交代，因此便毫无波澜的过去了。
将仙盟十年大比一事吩咐下去，暮渊离了大殿。
及至踏上恒翠峰山道，他方才吁出口气，拐过弯，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赫然出现在眼前，颈上带着的正是昨日叶悠拿走的臂环。
“师祖好！”
小狐狸蹭到暮渊腿边，端端正正立好，探着毛爪子像模像样的施礼。
暮渊一把将他捞在怀里，郁气一扫而空，小狐狸眉开眼笑，挺了挺脖子，“师祖做的法器真好看！”臂环不知为何金光闪闪，戴在脖颈间活像着了火，见此情景，暮渊无奈，伸手将镯子取下。
“你师父又使坏，这是臂环，不是戴在脖子上的。”
软糯糯的小狐狸抖了抖毛，眼睛盯着臂环，生怕暮渊不还给它。
“我实在是驽劣不才，师父说化形耗费灵力，所以还是保持原身比较好，这个法器大小刚好戴上，也显得我精神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听他的。”
叶悠昨日带走了图纸，就是想改一改法器，隐去形状，结果定是失败了，编出这套说辞。
不好揭他当师父的短儿，暮渊胡乱揉摸小狐狸一通，岔开了话题，“你师父可有交代别的话。”
小狐狸正舒服的直发晕，听了这话醒过神来，毛绒绒的爪子慌忙乱掏一气，将一只锦囊捧出，“师祖，我是来送这个的。”
暮渊含笑接过锦囊，抄着小狐狸，“走，到师祖那去，给你改一改法器大小。”
竹轩内，明珠刚听见了陆青颂的声音，虽隐约不清，却足以令她怒不可遏，那股焚烧魂魄的痛跟着袭来，然而原本应该陷入沉睡的，奇异的是见一人一狐进来，身上的疼竟然减退了几分。
只见暮渊先将那毛团子放下，这才转身脱去外袍。
许是白日屋内亮堂，又或者是他恰好站在近处，明珠惊讶的看见，脱去那件外衣的暮渊，整个人好似突然小了几岁，原本是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面容忽然褪去棱角，变的……像是少年模样。
难道这件外袍也是一件法器？
常听闻修为高深的仙人，可保容貌永远青春靓丽，有的人甚至幻化出绝美的形貌行走世间，然而这样用法器将自己变得年长成熟一些，却是少见。
暮渊又把外袍挂在明珠手上，然后席地而坐，小狐狸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毛球，叼到了暮渊跟前，“师祖陪阮阮玩儿吧！”
暮渊轻弹小狐狸额头，笑道：“你二百岁时就不玩儿这个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狐狸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爪子在地上抠了抠：“我……我刚才去大殿了。”
暮渊了然，狐族天生善于体察人心，阮阮必是看出自己心绪不佳。
“那师祖考考你，刚才的事情，你如何看？”
阮阮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听着没啥不对呀！”
暮渊笑了笑：“你是狐族，天生擅长的术法便是体察别人的情绪，便是我心情不好，你也能感知。”
“对呀！”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到这个，阮阮疑惑的点点头。
“所以，你想想若是鱼妖，天生擅长的术法是什么？”
阮阮一想，忽的恍然大悟：“水！水中族类自然擅长控水之术！所以如果是鱼妖的妖丹，绝不可能起火！”
暮渊微笑，“此事颇为可疑，陪师祖用观世镜看看真相如何？”
“嗯！”小狐狸爽快答应，“阮阮眼神好，一定可以帮到师祖！”
一人一狐也不挪窝，就在地上盘腿而坐，暮渊打开锦囊，掏出了一面黑漆漆的镜子样法器，这就是观世镜了，不过这面镜子虽然表面光滑，却映不出一丝影像。
暮渊指尖轻轻一弹，一道银白色的光华凝起腾空，瞬间没入观世镜，镜子登时光华大盛，整个屋子都消失不见，暮渊和阮阮仿佛飘在空中，而身下便是整个都广的凡间。
“六天前，柳家庄，玄武门弟子明珠。”暮渊的声音响起，光影闪动，世间景象飞速变幻。
明珠忍着疼痛支撑，她看见了自己，那个背着行囊，和同门去除妖的小弟子。
时间回到了那个傍晚，她布好结界时，已过了酉时。
明珠一路沿着湖边往回走，一面查看湖岸是否还有遗漏的溪流，这结界是为水妖而设，自然要堵住所有水流源头。
分派给她的任务，她总是极认真的完成，除去本性老实，她很珍惜修行的机会。
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湖边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水波凌凌，虫豸静了一瞬，接着吵嚷的更凶。
看明珠忽然停下脚步，半空中的阮阮觉出不寻常，把头钻进暮渊怀里，生怕看见什么血腥场面：“她是死在这里吗？”
“莫怕，不是现在。”暮渊安抚着，把阮阮抱在了怀里。
明珠在背后看着，有几分羡慕，再看向下方那个孤单单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她不是一个人了。
四下渐渐暗了，那个明珠仍拿着符盘，仔细查勘，指针一直在乱动，一会儿指着湖心方向，一会儿又疯狂打转。
这里一定有不寻常的，但是……
她心里不安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接门派除妖任务，但是妖物害人，通常是为了凡人魂魄中的些许灵力，将人杀死后并不会多余费力，把尸身弄得那么难看。
而柳家庄的受害者，被砍去四肢，扒了皮，露出暗红的筋肉和惨白的碎骨，惨的根本看不出人形，这分明是带着极度的恨意所为。
虽然不知缘由，但这妖物凶悍暴虐，若单独遇到……
可是她不过是外门弟子，所谓外门，就是因为资质平平，没有师父看得上，只能跟随大家一道修行，而没有亲传的师父教导，在门内自然也无权位，更别提号令他人。
所以眼下，她要么装作不知，绝口不提此地异常，要么就干脆下水看看，反正回去禀报师兄师姐，多半也会被派来查勘，而且还会误事。
阮阮也看出此时下方少女踯躅，瞪圆了眼睛，不安的直甩尾巴。
“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我？我……我会找师傅，还要师祖帮忙！”小狐狸嗫喏半天，迟疑的回答了暮渊。
暮渊看向下方，那个少女容貌普通，修为平平，术法也不算精湛，想必根本没有可依可靠之人，全凭自己，跌跌撞撞的活在这世上。
“她可能并没有这样的选择。”
话音刚落，狐狸阮阮捂住了嘴巴，惊讶的看着湖心处忽然雾气弥漫，如同纱罩，团雾里似有微光闪动，却看不清楚，而少女默念法诀，招出佩剑，毫不迟疑地向着团雾飞去。
到了近旁，才发现闪光的不是雾，而是雾气下方的一片水域，水流打着转，形成了一个漩涡，正中泛着莹白的光芒。
白色荧光——玄武门的结界便是这颜色，难道是同门布下的结界被妖物触发？
明珠正要施法加固结界，漩涡中似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升腾起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身躯，将人拽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