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学过理账,也知道黄蜡的价格,就算金陵和京城物价不一样,也不该差这么多。
风卷着院门外的枯叶滚过石阶,太阳被云层遮住,天略暗了些,只有越来越深的寒意,像浸了冰水的棉絮,一点点往人骨头缝里钻。
陆晚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反问了一句,“是吗?”
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眼神竟有些锋利。
这种气场,钟管事只在国公爷和世子身上见过,他的神情紧张了一瞬,不自觉屏气凝神,再开口时,语气下意识恭敬两分,“是,林嬷嬷也清楚这事,库房的每一笔耗损,都要经她的手,至于蜡烛的市场价,世子妃若有疑虑,着人打听一下即可。”
陆晚并未多说什么,让琉璃将印章拿了出来,这是二婶刚刚交给她的。
她拿起印章打算盖时,又停了下来,说:“三个月一采买,下次采买就赶到年后了?”
钟管事悬着的心松了松,笑道:“是,届时老奴再请示世子妃。”
陆晚直接盖了章,盖完,将清单递给他时,瞥见钟管事的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轻视又显露了出来。
陆晚也没多说什么,回去的路上,琉璃不忿地说了一句,“一个小小的管事,竟也如此傲气,谁给的底气。”
陆晚没太在意,她身份低是事实,如今刚嫁来,注定会有一部分人看轻她,无非要先立威。
琉璃是了解陆晚的,主子之所以那么问,肯定是察觉出了不妥,她是个闲不住的,干脆出府了一趟,将黄蜡、灯油的市场价都打听了一下,又顺道去了牙行。
一直到午时,琉璃才跑回来,日头逐渐高悬,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身上的冷意终于驱散了些。
她忙禀告了一下,“牙行那边奴婢已经让人帮忙留意了,明日正好会有一批新的丫鬟小厮,奴婢届时去瞧瞧,若有机灵的就买下来,蜡烛的价格,奴婢也打听了一下,主子,确实如钟管事所说,今年黄蜡的价格一斤基本都是一百二十一文,个别便宜的地儿也没便宜多少,前几年的奴婢也一并问了,按账本上的价格每斤都比市场价便宜了一文,他倒也算老实,虽说二太太放了权,他也没太糊弄。”
陆晚放下了木箸,“没糊弄?糊弄的便是你们,买一斤都能便宜两文,这还是没搞价的基础上,百斤呢,千斤呢。”
琉璃这才转过弯来,猛地一拍脑袋,“对啊,量多肯定能多便宜些,国公府上下消耗如此多,能便宜不少,看来这位钟管事,不太老实呀。”
只便宜一文本就不对劲儿,甭管林嬷嬷是否干净,这位钟管事必然捞了不少油水,他腰间挂的那枚玉佩就挺值钱。
他和林嬷嬷处得也不错,说不准连耗损都多报了,就是不知二太太是否知情。
“那奴婢再去锦香阁探一下虚实,看看量多能拿到什么价。”说完就想走,风风火火的。
陆晚好笑,“等个几日吧,钟管事和锦香阁合作了这么多年,关系想必不错,你现在过去,人家未必说实话,不是让你采买丫鬟?届时,寻个机灵点的生面孔过去。”
陆晚料得不错,钟管事今日已经和锦香阁的管事打过招呼,她就算过去,也是白跑一趟。
琉璃刚应下,傅灵的丫鬟就来了清风堂,说明儿个她们姑娘邀了一群贵女来国公府赏花,邀请陆晚一同出席,还正儿八经给陆晚下了邀请函。
待丫鬟退下后,琉璃瞄了眼邀请函,烫金封面,里面是漂亮的簪花小楷,一旁还画了一捧牡丹,还挺用心,“也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主子去吗?”
陆晚倒是不担心,国公府养大的女儿,就算任性刁蛮一些,也理应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就算是个糊涂的,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邀请函都下了,去呗,正好还没好好逛过国公府的园子。”
此时,傅煊正在秦王府,秦王便是当今四皇子,他是贵妃所出,舅父是成国公,二十三岁那年,被封的秦王。
兹事体大,傅煊已从皇上那边得了令,亲自登门,审问的秦王。
秦王一袭广袖流云纹藏青色长袍,腰间束玉带,举手投足一派风流,“今儿早上就听闻,锦衣卫包围了我的庄子,还未来得及登门询问,傅大人便到了,怎么?我秦王府犯了什么事,竟劳傅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与傅煊的俊美矜贵不同,他五官随了贵妃,有种浓艳的昳丽,唇角微微一扬,便多了抹讥诮。
傅煊眉眼不动,“只是例行问话而已,望秦王配合。”
安国公府阖府满是忠烈,安国公也险些为大魏丢掉一条命,他们只忠于皇权,从不站队,唯一一次例外,便是站了当今皇帝,太后是安国公府的嫡出姑娘,也是安国公的姑母,按辈分,傅煊得喊皇帝一声表叔。
傅煊年纪轻轻便已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饶是秦王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秦王摆摆手,唤来两个美婢,语气都缓和了一分,“还不赶紧斟茶?傅表弟难得登门,给本王好生伺候着。”
两个婢女赶忙倒了茶,其中一个身姿妖娆的,端着茶朝傅煊走了去,她身着海棠色纱衣,玲珑的躯体若隐若现,走起路来,更是摇曳生姿。
她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茶,泼了出来,人也顺势往傅煊怀中倒。
傅煊已闪身退到一旁,婢女扑了个空,扶风弱柳一般,倒在了地上,美眸中已蓄满了泪,衣衫也滑落到了雪肩上,一开口,就是娇滴滴的声调,“傅大人息怒,都怪奴婢笨手笨脚,险些弄脏您的靴子。”
那杯茶,只溅到他靴子上一滴,她爬起来后,便拿着帕子给他擦鞋,但凡低一下头,便能瞧见她高耸雪白的胸部。
偏偏傅煊不解风情,从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还闪身避开了她的动作。
他玄色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如玉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侧的绣春刀——这等刻意的引诱,已让他极其不耐,面对秦王时,语气也冷了几分,“王爷,卑职无需伺候,接下来要问的也事关重大,王爷确定要让她旁听?”
秦王瞥了眼地上的婢女,女子千柔百媚,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他竟还是目不斜视,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难怪新婚没几日,就丢下媳妇跑来查案。
秦王狐狸眼眯了眯,“退下。”
婢女动作麻利,转瞬功夫,房内仅剩两人,秦王撩开衣袍,坐在了紫檀木椅上,亲自斟了一杯水,推给了傅煊,“再要紧的事,也不能让人连口茶都喝不得,表弟坐下吧。”
傅煊眉眼不动,也并未入坐,直接切入了正题,“还请王爷仔细说说,发现兵器后,为何要运到山里?张管事已经招了,说是听了您的指示,才将兵器丢到山里。”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和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秦王苦笑一声,“不连夜运走,难道要等着旁人抓我小辫子?若给本王栽赃一个私铸兵器的罪行,本王焉有活路?”
傅煊回府时,夜色已深,长廊的灯已然熄灭,唯独空中一轮明月,像嵌在丝绸上的白玉盘,洒下璀璨的银辉。
傅煊刚踏入前院,就瞧见了邓伯,他半佝偻着背,依然挡在书房门口。
傅煊脚步一顿,漆黑的目光落在了邓伯身上。
被他幽幽的目光注视着,邓伯一张老脸都不禁红了红,“世子,不是老奴有意为难您,着实是国公爷有命,尚未圆房前,您还是歇在清风堂吧。”
“邓伯,您老应该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邓伯一张老脸臊得更红了,忙祭出了杀手锏,“老爷说了,您若执意歇在这儿,他会入宫求皇上开恩,将案子移交给刑部调查。”
夜凉如水,风又大些,傅煊鬓角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微乱,他望着墙壁上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只觉荒谬——父亲竟用案子要挟他。
护成这样,敢情她才是他亲闺女?掌心的温度比阶前的寒霜还要凉,指腹碾过眉心,压下那股莫名的躁意,傅煊凉凉开了口,“怎么?我在此沐浴都不行?”
邓伯揉揉鼻尖,终究是让开了。
直到他沐浴完毕,携着一身寒凉出来,身影又彻底融进夜色中,邓伯才不由松口气,忍不住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清风堂内倒是留着一盏灯,丫鬟并未阻拦,傅煊抬脚径直入了室内。
烛火在黄铜灯台上摇曳不止,将帷幔上绣的百子图映得忽深忽浅,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傅煊压着烦躁,解下外袍搭在雕花衣架上,雪白中衣领口微敞,望着床上蜷缩的身影。
她睡颜恬静,也着一身雪白中衣,领口绣着小小的荷花,发丝散在枕上,像一捧柔软的乌羽。
他躺得离她极远,却仍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香,眉头皱得更紧,偏生这丫头睡姿比他查过的卷宗还乱,刚睡着没多久,就察觉到她翻了个身,脚丫子直接踢在了他腿上。
这已不是第一次,昨晚大半夜,睡得正香时,傅煊就被她踢醒过一次,这也是他不想过来的原因,左右不能圆房,何必遭这个罪?
傅煊臭着脸攥住了她的小脚丫,往外拨了拨,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腰又被人搂了去。
明晚十点见,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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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