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本皇子今天就要成年了,等过些日子,本皇子就让父皇去昆仑提亲……”
手里的酒坛倏然落下,坠在被大火烧过的焦土上,碎成数十片。
“这是怎么回事……?”银弘呆立在燃烧的狐宫废墟之上,宛如木雕泥塑一般。炽热的火焰舔上鎏金的华服,可怖的温度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无数族人焦黑的尸骸。
“大皇子……快逃……”倒塌的金柱之下,传来一阵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那人身上横着数到可怖的伤口,皮肉也被大火烤得卷曲发黑,那曾经为自己挡下无数刺客的手臂被斩断,露出森森白骨。
“白叔叔!白叔叔您怎么了……”银弘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想要搬开压在他身上的柱子,手却颤抖的根本使不上力。
“昆仑……昆仑的人闯进皇宫,把皇上和大人们都……”
废墟下的人双目不甘地睁着,身躯痉挛了一下,咳出一口鲜血,便没了呼吸,沾满鲜血的断臂也垂了下来。
“不……不要……”
噼啪的燃烧声渐渐远去,无边的恐惧席卷而来,耳边只剩下嗵嗵的心跳,一下一下。
“为什么……”没了血色的唇嗫嚅着,血腥气灌进鼻腔,呛得银弘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脑中突兀地响起说话声。
是你偷偷给昆仑的小掌门写信,邀请他来参加你的成年礼,对吧?
是你把昆仑弟子放进宫门,是你引狼入室,对吧?
不,不是的……我明明和阿卿约好了……
明明那些弟子只是来送阿卿酿的杏花酒……
对,你们约好了,可你心爱的阿卿,带着他的同门,亲手杀死了你的父皇。
别天真了,银弘,你被你一心一意爱着的人,背叛了。
“背叛……为什么……为什么?!!”那莫名的声音和嘶哑的怒吼一起混杂在脑子里,越来越尖利,越来越急促。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火和恐惧一瞬间冲垮了意识,血泪从眼角不住地流下。
银弘猩红着眼,发疯般咆哮,掌中汇聚出赤红妖力,向四周砸去。
砰!一片血红之中,突兀地出现了翻飞的白色。
“银弘……银弘!你怎么了?!”温和清朗的声音里满是急切,随即,一只微凉的手覆上额头。
啪嗒,有血液滴在脸上,随即,浅白色灵力轻柔地游入脉搏。
是他,是我的阿卿……
“阿卿……”快告诉我,不是你做的,快呀!我想信你,我愿意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的……
沾满血污的手竭力伸向那片干净的白色,马上,马上就要触碰到了……
噗嗤,通体银白的长剑从胸口刺出。
视线逐渐被黑潮淹没,意识也逐渐模糊,随着一片血红,逐渐坠入永夜。
“啊!”
阿绯猛地睁眼,冷汗淋漓。
“唔,又是这个梦……”
阿绯是一只刚化形的狐妖,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更倒霉的是:他脑子里不知怎么多出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头上戴着鎏金衮冕,绣有狐族纹样的华服被他随意披在身上。无数面目模糊不清的、长着狐耳狐尾的大臣对他举起酒杯,恭贺大皇子成年礼。
金樽清酒,觥筹交错,管弦丝竹之音在耳边绕来绕去,扰的阿绯头痛欲裂。
什么大皇子什么成年礼,自己只是一只刚化形几个月的小狐妖啊!
等等,大皇子……在那个模糊的梦里,自己好像是……
下一瞬,炫目的血光一刹那充满天地,晃的他眼晕,等他再睁眼,金碧辉煌的宫阙变成废墟,敬酒的臣子们变成了一地被火焰烤得焦黑的骸骨,骸骨又慢慢地、扭动着焦黑的身子站起来,尖啸着朝他步步逼近。
阿绯的脑中一片空白,沉重的华服牢牢抓住他的四肢,将他禁锢在原地,没法移动一步。
“救…救命……”直到骸骨攀上他的腿,阿绯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我要死了吗?我甚至还没搞清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就要死在这座该死的宫殿里了吗?
阿绯绝望的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死亡没有来临,阿绯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满眼猩红之中,翻飞的白影划破血幕,银色剑光一瞬之间斩断了所有骸骨。
得救了!等等,不对,剑气似乎也朝着自己斩了过来。
“别别别!我不是鬼,手下留情啊!”阿绯连忙大喊。剑气在他胸前堪堪停住了。
眼前的血色迅速消退,阿绯看清了这位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恩人的相貌,素色大氅、月白色云纹仙袍,一头银发,清雅脱俗如同汉白玉雕琢而成。美是美,但以狐族的标准来看,却是过于素净。
不过这人的脸生的着实好看,乍一看有些清冷疏离,可细瞧那双眼,眼尾微微垂下,不喜却含笑,温柔中带着些如菩萨般的慈悲。
特别是眉心那一点观音血,好像水墨画里的一片梅花瓣儿,又像玉佛佛身溅上的朱砂,为无暇的素白平添了些艳色。
阿绯看呆了,这道长简直美得如同天仙一样!等他回过神,漂亮道长正关切地看着他,低声问他有没有受伤。道长的声音也好听极了,像琵琶在奏乐,让妖想要亲近。
可不能放跑了这漂亮的道长。阿绯脑筋一转,心生一计,伸手一把扯住道长的袖子,虚弱地喘着气,“咳咳咳……道长,刚刚你的剑气好像伤到我的,现在我的心口有点痛……”好像心口真的痛了一下,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入戏太深了?
“实在抱歉……这位……”道长瞧见他毛茸茸的狐耳和正摇的起劲的尾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小兄弟,等出了幻境,我一定为你疗伤。”
嘿嘿,得手了,这下漂亮道长跑不掉了。
“嘶,好冷啊……”一阵冷风刮过,阿绯缩了缩脖子,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身华服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件破了洞的粗布麻衣裹在身上,自己还在漂亮道长一尘不染的道袍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手印,污了那尊漂亮的玉人儿。
阿绯感到愧疚,但漂亮道长不但没恼,还解开绳扣,脱下绣着仙鹤的大氅,披在自己冰凉脏污的身子上。
漂亮道长眉眼弯弯,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一下阿绯身上是否有伤后,提剑走出大殿,立在血红的月色下。银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素白的道袍覆在虽然清瘦但有力的身躯上,手握长剑信手一挥,一片骸骨遍被一分为二;再一挥,骸骨化作尘埃飘散。
随着长剑挥舞,剑气纵横交错,大地被劈的逐渐崩解,阿绯刚稳住身体,突然,脚下一个不稳,身子猛然坠向血色的虚无。
“呃啊!道长救命!”还好,漂亮道长及时接住了自己,二人并肩而立,稳稳站在一块漂浮在空中的碎石之上。
一阵头晕,漂亮道长的身影有些模糊,白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一刹那,似乎与梦中某人的身影重合。
阿绯用力摇了摇头,抬眼望去,眼前漂浮着一轮被血染红了的巨大月亮,月亮的顶端裂开了一道缺口,红黑的液体不断向外涌出,道长将阿绯护在身后,警惕地注视着血月。
突然,一双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撕开月亮,面带金色面具的男子破壳而出。
男子也有红色的狐耳和狐尾,身着华服、头戴鎏金衮冕。阿绯一下子便认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狐族大皇子!男子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吼,似乎是在叫谁人的名字,接着突然袭向漂亮道长。
道长却不知怎得愣住了,好看的眸子呆呆望着男子。不过转瞬他便回神,提剑迎战。男子的进攻疯狂而凌厉,一招接一招,更诡异的是,他似乎知晓漂亮道长的招式。道长蹙起弯眉,边招架边捏出法诀,长袖翻飞,剑刃碰撞在男子的利爪上,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转瞬之间便过了数十招。
阿绯急的不得了,他刚刚化形,什么妖术都不会,根本没法帮忙,只得躲在巨石后面观察那男子,试图找出他的破绽。
狐耳,黑发,发间插着的木质发簪,雕刻华丽的金色面具……破绽到底在哪里?
突然,男子的眼睛透过面具对上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双如同黄金一样的眸子,现在却满是血丝,可怖至极。
头好痛!突如其来的痛感和耳鸣刹那间带来一阵晕眩,又像从前一样,眼前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自己又要晕倒了吗?不行,道长还在战斗,自己必须……必须坚持!
阿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一阵刺痛,大脑霎时有了片刻清明。
男子的进攻愈发猛烈,但道长见招拆招,剑气撕裂了男子的华服。
有了!那男子胸前有一处破洞,里面正淌着漆黑的脓血。
“漂亮道长!那家伙的心口有伤!”道长被他一点,目光立刻盯住那处伤口,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出,穿透男子的心脏,黑血迸射而出,男子的身形刹那间倾斜,而后逐渐消散。
消散前,男子的金色面具碎裂,露出一张极其妖艳的脸,黑发如瀑、凤眼,眼尾一抹红,美得极具攻击性。男子对漂亮道长低吼:“楚道卿……楚道卿……我恨你……你又杀了我一次……”
楚道卿?是漂亮道长的名字吗?听起来果然和道长的人一样美。阿绯正要回头询问,却见道长注视着男子消散时留下的尘埃,眉头依旧紧蹙,目光显出哀伤。
“楚道长……?”阿绯轻声唤他,楚道卿应了一声,但似乎还沉浸在悲伤里。
幻境彻底消散了,二人又回到了那座破庙。阿绯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你的伤……可还要紧?”不好!自己刚刚脱险,居然开心得忘记装病了。阿绯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胸口痛呼起来,一双杏目含着水,楚楚可怜。
“哎呦,楚道长,我这心口又痛起来了,头也发昏。”撒娇扮可怜果然一如既往地效果显著,楚道卿看起来更加愧疚了。
阿绯被他扶着,轻轻倚靠在佛像旁的草垫上,被楚道卿一碰,头痛竟然缓解了一些。
阿绯本能地往楚道卿怀里钻,毛茸茸的狐耳蹭过脸颊,楚道卿的身子僵了一下,但还是轻轻搭住他的手腕为他诊脉。
脉象平和有力,不像是有什么问题。楚道卿投来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
“咳咳咳,楚道长,没……没事,就是些皮外伤罢了。”阿绯有些挂不住面子了:漂亮道长看起来精通医术,自己这样撒泼打滚没病装病必然骗不过他。
咕噜咕噜。糟糕!阿绯这才想起,自己自从流浪到这荒无人烟的小村庄,已经许久没吃饭,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道长的口袋里显然不会有吃食,毕竟阿绯也知道,修仙之人大多早早辟谷、不需要进食了。
楚道卿好似瞧出了他的窘迫,替他包扎好伤口后,寻了个借口便出门了。
阿绯无所事事,一边美滋滋回味着和楚道卿的初遇,一边端详着那方帕子,上面绣着一只小狐狸在树丛间嬉戏,倒是活灵活现。
不一会儿,楚道卿提着一只剖洗干净的山鸡和几片荷叶回来了。二人架起木柴,点起篝火,阴森的破庙被暖融融的火光照亮。
只见楚道卿将山鸡用荷叶包裹后覆上泥土,放在火上炙烤,动作娴熟的很,不一会儿烤鸡便飘出清香。
阿绯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等楚道卿一块块敲碎泥土外壳,把荷叶包着的烤鸡递给过来,阿绯立刻迫不及待地狠狠咬下一块汁水饱满的鸡肉,流下了泪水。
好香,好嫩,漂亮道长的手艺怎么这么好,但……也好烫。
道长瞧见他的窘态,转过脸,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就像荷叶上的露水,转瞬即逝。
“你怎么也吃得这样急?快喝些水。”
阿绯的脸也烫了起来,接过楚道卿手里的水囊,咕嘟咕嘟地灌进喉咙。
二人边吃边聊天,楚道卿告诉阿绯,他和两位弟子本是要去寻一件法宝,恰巧路过这座小荒村,却见这村子一片赤地,干旱异常。刚踏入村口楚道卿就和弟子们失散,撞见罕见的鬼月幻境,还有被困在幻境里的阿绯。当时他以为幻境中无人,阿绯也是鬼怪幻化的,所以才对他出了剑。
阿绯告诉楚道卿,自己的记忆十分混沌、残缺不全,只记得名字叫阿绯。
从前他总做些怪梦,动不动就会头痛。但自从遇见了楚道卿,这钻心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
但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楚道卿的脸,和梦里的“阿卿”那么像?
“看来我和楚道长真是有缘分。”阿绯挠了挠狐耳,尾巴转着圈欢快的摇着。
看到他的动作,楚道卿的目光一瞬变得深邃,好看的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道长怎么盯着我看?阿绯有些不解。
吃饱喝足后,楚道卿在破庙周围画下了些阿绯看不懂的阵法,之后添上些柴火。
二人和衣而卧,暖融融的火烤得阿绯很舒服。
哪只狐狸能不喜欢靠在薪柴旁,舒舒服服的烤火呢?
朦朦胧胧间,阿绯后知后觉感到奇怪,漂亮道长肯定是哪座仙山上来的,瞧他这仙风道骨的模样,定然是个很厉害的仙君,但仙君无论如何都是要捉妖怪的,他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还有那月亮里爬出来的大皇子,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楚道卿,我恨你,你谁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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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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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