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繁花似锦,艳阳天。
盛京城的宽阔大道上,喜乐震天,鞭炮齐鸣,一队接亲人马列步行于道中,足有百人之众,人人腰缠红绸面扬喜气,沿途敲锣打鼓好不喜庆。
今日是裴太傅独子裴颂声与当朝大儒程先生幼女程雅音的成亲之日。
裴太傅乃国之肱骨,官声显赫,程先生桃李满天下,得国所重,其子更是一个青年才俊,一个儒门名姝,佳偶天成,一朝结亲,引全城百姓共襄盛事,街头巷尾无不围观议论。
不过议论之事,除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以外,还有些别的。
钟鼎之家办婚事,出手自然阔绰,花轿所过之处,提着礼篮的丫鬟婆子慷慨地抛撒喜糖喜钱,红封简直如密雨一样,见者有份。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仗着身高臂长,挥手网了满怀的红封,喜滋滋往怀里一塞,转头就对身边人嚼舌道:“不是听说程家小姐久病不愈,前几日还见程家人四处放榜寻名医呢,怎么突然就成亲了?”
没人说得上来,却有一红面短须的中年男人闻言凑上前来,神秘地说:“这其中缘由可奇着呢。”
周围的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忙追问何奇之有。
眼见接亲的队伍渐行渐远,便是议论也不怕被听了去,中年男人便分解道:“我二姑的朋友的儿子在程府做杂役,听他说这程小姐数月前突发怪疾,命在旦夕,盛京内外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程家还着人四处寻访名医,但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段时日,程府上下愁云笼罩,程夫人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呢!
“可半月之前,程府上忽然来了个云游道士,说是算到府中小姐有难,与她有些机缘牵扯,要来替她化解。至于化解之法嘛……”中年男人装模作样地顿了一顿,满意地见到众人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才清清嗓子缓缓说道:“那道士掐指一算,说这是程小姐命中劫难,要寻一特定生辰八字的男子,行婚嫁之礼冲喜才可解,还算到这人与程家亦有渊源,乃是程先生的学生。程先生门生众多,一一比对过后,才发现还真有这么一人,正是咱们这位新郎官,裴太傅之子——裴颂声!
“要说这道士所言也够荒唐的,但程先生救女心切,只好主动上门求亲,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周围人纷纷感叹世事玄妙,如此说来,竟真是天定良缘。却有一尖面妇人嗤笑道:“那可未必。”
众人不解,妇人道:“我三舅的小姨的义妹是淮阳侯府上女使,听说有一日太傅夫人来府拜访,与侯夫人闲话家常,说宫中的昭华公主早对裴公子心有爱慕,陛下欲指婚,事先问过裴太傅,太傅大人便回家询问儿子是否有意,却被一口回绝,说早已有了心上人呢。”
如此说来,是裴家念在对方是老师之女,人命关天,所以不得不娶。
众人又换了一副语气,道老天也好看热闹,这郎无情妾无意的,硬凑鸳鸯谱,怕是世间又要多一对怨侣。
亲事一成,府门一闭,其内光景如何,外人难以窥探,但大熙国泰民安,百姓民丰物阜,康乐之民,自有无限闲心来好奇一桩离奇婚事的后续。
听说婚后不久,程家小姐的身体果然见好,但此后未听说府内有什么夫妻不睦的传闻,也没见过二人出入相携、琴瑟和鸣的景象,想来就和世间大多数夫妻一样,表面相敬如宾,将就一生罢了。百姓们渐失了兴趣,偌大的盛京,旧事新事日日轮番上演,自有别的闲事等他们操心,这桩燥议一时的姻缘后续如何,逐渐无人过问。
三年后。
盛京下了一整夜的雨,至午后时分,虽云散雨霁,天色却依旧昧暗,铺路的石砖间或有缺损洼陷之处,便积了一滩又一滩的雨水,过路的行人时时得留神择路,若不慎踏足积水,难免要湿了鞋履。总之,不是个适宜出行的日子。
但这一日的繁乐楼却是盛况不减,几条直通主楼的干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楼前更是宾客盈门,一个白面小郎君低着头随着人群往门口走,他身量纤小,穿一身朴素的月白?袍,轻捷地穿行于各色绣袍锦衣之间,没有引任何人注意地进门,直上了二楼。
相比于一楼大堂的人声鼎沸,二楼都是为贵要客人专设的雅间,雅静不少,那小郎君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直往一间门口挂了“天”字漆牌的雅间而去,脚步声方至门口,掩门的纱帘已被一只带着金镶玉镯的手撩开,里头一个俏丽女人立时眉开眼笑:“郎君来的正好,这戏马上要开场了。”
小郎君也抬起头来对她露出浅笑,这一抬首,瓷白的面容便被里头燃着的灯珠照得莹亮,娥眉杏眼,翘鼻樱唇,顾盼嫣然间,连满堂的琉璃灯火都失了三分色——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那女人所言不假,小娘子刚坐定,底下便响起金钹相击之声,满堂喧闹一瞬间被按下休止符,众人不自觉屏息凝神,只见雕栏琦台的阔大戏台上,一个身姿曼妙的伶人款舞水袖,在丝竹声中粉墨登场。
夏常欢摇着一把绣扇,满意地看着楼下,赏台上戏,也赏戏台下看得如痴如醉的人。
这里是盛京城最繁华热闹的繁乐楼,她所在的,是繁乐楼里视野最好的“天”字号雅间,台上唱着的,是时下盛京最享赞誉的名本《红缨记》,乃是近几年盛京文坛最负盛名的神秘作家松翎君所作。
——对她来说不神秘,这位引无数人好奇却难窥其貌的文坛新秀,此刻就在她旁边坐着呢。
夏常欢看着程雅音男装素服也难掩天姿的秀美侧脸,一边往嘴里送了瓣橘子,一边暗叹这位执笔人生平之精彩离奇,可丝毫不逊于她笔下的主人公。
大儒之女,家风清严,嫁的夫君也是门第显赫,其人更是盛京有名的青年才俊。按说这样一个门第清贵的名姝,一定规行矩步,一言一行皆不**份,便是吟诗作赋,也是规规矩矩。可她所做之事却堪称荒唐,不仅写的是于诗才鸿儒而言不入流的世情话本,还瞒着夫君家人匿名付梓市售,松翎君之名短短三年内在盛京声名鹊起,没人知道背后是一位淑德惠名的女子。
不过夏常欢自然是乐见其成,她是商户之女,营下有家书坊,机缘巧合与程雅音相识相交,她以松翎君之名所写的所有作品是她独家售卖,可赚了不少钱。
半年前繁乐楼的头牌、曾经一曲琵琶动京城的名伎柳翠拂离开以后,繁乐楼的生意大不如前,而夏常欢颇具商才,立刻把握时机与之合作,将松翎君最新力作《红缨记》搬上戏台,此举大获成功,每到演出之日,盛京万人空巷,繁乐楼一座难求,无论是她还是繁乐楼都赚的盆满钵满,繁乐楼的赵老板每回见了她都喜笑颜开,恨不得把她当财神一样供起来。
他不知道,真正的财神另有其人,正坐在他的雅间里,津津有味地看戏呢。
全靠她才有钱赚,夏常欢放下扇子,剥了满盏的果脯杏仁上供,财神婆本人也不客气推辞,坦然笑纳。
夏常欢一边剥核桃,一边对往嘴里送桃干的程雅音说:“今日是这个月的首演,你真的不看完就要走吗?”
《折春记》每月下旬连演三天,程雅音向来是场场不落,闻言叹口气道:“是啊,今日婆母生辰,自然要回去给她过寿。”
夏常欢了然点头,这又是她身上的一桩奇事,三年前那场举城瞩目的婚事至今仍为人乐道,谁能想到人人称羡的般配眷侣实则有名无实,三年来话都没说过几句。夫妻生疏至此,碰上长辈过寿,还是得一起装装样子。
戏演过半,台上丝竹未歇,程雅音看了一眼雅间角落的漏刻,拿帕子拭了手面,便起身对夏常欢道:“你别剥了,我即刻就要走了。”
“好。”
未免引人注目,夏常欢并未出门相送。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程雅音和来时一样,低头悄悄地离开。
已是日暮时分,天阴了一日,此刻却散了点余晖,程雅音赶在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前回了裴府,角门早已让人留好,守门的人也安排好了遣散开,她一进去,早已候在那的陪嫁丫鬟揽月连忙迎上来。
“小姐怎这时辰才回来,奴婢急得都要去繁乐楼寻您了。”
程雅音不好意思地说:“一时看入了迷,差点忘了时辰。”
从角门到内院的一路上,一众仆役早已被支开,主仆二人匆匆行路,揽月说:“今日大人回来的倒是早,差简烛问您何时可以出发,我和移星推说您还在午歇,他便没再差人来催。可一觉睡到现在,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啊?”程雅音没想到裴颂声今日回来的这么早,但一想他母亲过寿,做儿子的自然得早做准备,不免懊恼自己粗心,忙加快了脚步回房。
好在寿礼月前便早已备好,赴寿宴要穿戴的衣裙首饰也早就挑好,房门一闭,揽月和移星一人帮着卸冠编发,一人帮着解袍换服,主仆三人忙而不乱,程雅音再出门时,又变回了那个绣裙珠饰,穿戴言行都得体的挑不出一点错处的鸿儒之女、公卿之妇。
下人来报,车驾已备好,程雅音装扮停当后便直接出府,未走到门口,便看见了门外那个挺拔的背影。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门口已掌灯,融暖的光流泻在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疏淡中又透着一股无言的温和。
似是听见身后响动,他回过头,正对上程雅音凝视他的目光。
抱歉,说好了年前开文,结果一拖就拖到了8月份。
幸亏没有读者,不然要被挂在小红书狠狠壁垒了。
这本写了近8万字的大纲,情节在正式动笔之前都已经编织详尽了,所以只要有时间写的话,就不会断更,请放心入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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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冲喜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