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主要针对的是圣临内部,苏姑娘若是无意于此,便无需深入了解。简而言之,便是殿下要整顿宗门风气,便立下了数千年来最严苛的律法。
“若是在其他宗派,怨气不满自然是有,但上层兼以恩威并施,弟子亦有多年来对宗派的衷心与爱戴,适应些时日也便过去了。
“圣临则不然,门人弟子散漫惯了,哪怕殿下定下徐徐图之的方针,亦有人施以强烈反抗。不过,殿下毕竟是圣女,是宗门的代行,明面上反抗的,大多被碧血堂处理了,而暗地里的,便成了祸患隐忧。
“这些蛰伏之辈,意图吸纳修者壮大己身,好推翻现有的圣临体系以取而代之。方才尾随姑娘的,很可能便是反圣临派系的脱逃之人,毕竟姑娘的天分,饶是以我的眼光也能看出不凡。”
季烟罗淡笑着,简要向苏璃解释了几句。虽说是简而言之,但说明白逻辑总得要有前提条件,免不了多说几句。而当她谈及那些反叛之徒时,言语中的厌恶也并非作伪,毕竟身为四海阁人,且昔年受了宗主与宗门之荣恩,她对圣临的忠诚度不可谓不高。
“如此偏激之徒,若是不应他们,恐怕也会有什么不可知的激烈手段。”苏璃微叹,对霜儿曾经的宗门也不可避免地有了几分惋惜。她所见的来自圣临的人,大多还是易于相处的,宗主司无琰亦是一位深明大义的领袖,对圣临宗本身也会爱屋及乌。
“昔年松桥镇被毁了小半,所幸得宗主垂青,这才重建松桥镇与四海阁。再因殿下青眼相待,松桥镇才发展至今,成为北境之内小有名号的大镇。若非如此,引来熙熙攘攘的修者,怎会引得那些反叛之徒意图在此拉帮结派?近几十年来,我们阁内便不知抓了不少反叛者,最终一并送去往生堂惩处。”季烟罗说这话时亦是有些感慨,既有对宗主、对殿下的恩情,亦有对那些反叛者的恼怒。
而在苏璃一个局外人看来,其实倒没有太多情绪起伏。魔域这个宗门,没法用善恶这般对立的体系去评价,只能说,天下之事难分黑白,混沌不清的灰色才是常态。圣女殿下约束门人,本应是好事,却又似乎违背了魔域立宗以来的随心随性的初衷,这才引来了随性惯了之人的反抗。可又有谁还能记得,更早的初衷,其实是为所欲为,但勿伤害?
天底下的正儿八经的宗门,立宗之时,便不可能是为了作恶而起。
灰色归灰色吧,说是如此说,真要苏璃站队的话,她也站圣女那边。但现实是,她不需要站队,哪怕真的需要,霜儿站哪儿她便站哪儿,主打一个妇唱妇随。
“宗门发展的阵痛而已。”苏璃道,“数千年的顽疾弊病,祛除非一日之功。历史越久、规模越大,处理起来也便更为困难。更麻烦的是,规矩好立,人心难收,圣女殿下将行之路,可谓道阻且长。”
“的确,故而规矩立下数十年,明面上令行禁止,但总有逾矩之人。”季烟罗叹了一声,转而又轻快地笑了起来,“本就是宗门内务,便不与苏姑娘谈这些了,问题如何解决,是宗门上边的问题,我们只管执行便好。”
“姐姐说的是。”苏璃含笑应道。
“不知苏姑娘此番北上意欲何为?可有我能相帮之处?”季烟罗饮了一口茶水,看着苏璃问道。
而苏璃总觉得她的目光灼灼,似乎是要烧穿自己一般。但苏璃不论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露出过什么破绽。
与霜儿、瑾白不同,洛魂曾经与季烟罗之间,既没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也没有探讨过剑法之妙,他们二人之间的交集不多也不深,本质上几乎是没什么了解的。季烟罗对洛魂,大约只知纸面的资料,以及逐鹿武道会上的几场演武、四海阁事变期间的两场武斗;而洛魂对季烟罗的了解,便更少了,只记得她是松桥镇四海阁的看板娘,其余的……大约是没了。洛魂便就是如此,冷淡到几乎不近人情,自然也就难以对人产生多少了解。
如今与季烟罗见过的两次,自己根本不曾动过手,哪怕她真的对洛魂剑法有所了解,也不该能认出来。样貌便不必谈了,性别都换了何况样貌。至于气质什么的,还是如此说,洛魂是自己,但自己早已不再仅仅是洛魂。自己后天的经历糅合洛魂的经历,所形成的性格气质,也不可能与洛魂相同。更何况,气质这种很容易就出现相似的东西,不该成为判别一个特定的人的依据。所以,她是怎么有这种想法的?还是说,只是自己多疑了,她根本没那样想?
其实,也不怪苏璃疑神疑鬼。早到许久之前的苏霖弦,到霜儿,到瑾白,到老剑神,一个一个的认出她来跟玩儿似的。如今季烟罗这个曾与洛魂有过交集的聪明人神色微妙,苏璃倒是立刻就应激反应以为她认出来了,真是……
“北上寻一人而已。”苏璃道,端起茶杯饮茶,表明了不愿在此之上说太多的意愿。
季烟罗是聪明人,自然能看懂这点言外之意,贸然再问只会适得其反。只是,在先前与她交谈的话里,还是没能试探出什么,甚至她自己都在怀疑,当初从桂树林中所做下的猜测,究竟能有几分贴合现实?
不过,放下这等疑虑之后,反是心中明快许多。她与旧时的那人,算不上有多熟稔,即便苏姑娘真的是他,不曾相认,也该是她的考量,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曾经的身份与过往。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日自己的推论过于武断,根据现有的情报不足以推出这样的结论,她只是个小姑娘模样的修行者罢了。
只是,金铃桂心,真的会出错么?还是说,魂息交错者另有其人?
“北境浩渺,寻一人若沧海觅珠,诚非易事。”季烟罗端然危坐,轻叩案几,其声如珠玉相击,“然,此等微末之事于我四海阁,不过探囊取物。凡朔风所至,霜蹄所踏,皆为耳目所及之地。纵是雪山高原,抑或九幽寒渊,亦无我四海阁不可寻之迹、不可觅之人。苏姑娘所求,岂非天意使然,当托付于本阁?”
说着,她微微扬起了唇角,笑得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苏璃闻言,心下稍安,心说这狐狸不过为招揽生意,于是浅笑微赧,温言应道:“四海阁神通广大,遑论北境,纵是全天下亦无人不晓。季阁主信手便能网罗天地,此等手段,阿璃钦佩之至。只是,所寻之人身在何处,阿璃是知晓的,大约不必再麻烦阁主了。”
季烟罗闻言,却是露出了微恼的神色,笑容却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了:“我与姑娘畅谈良久,当真不值得姑娘与我阁做一单生意么?”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自己要是答一句不必,她能提起四十米的大刀追着自己砍两条街?
“寻人的确不必。不过,我记得四海阁还有买卖消息的行当吧?”苏璃饮茶,神色悠然,假装不曾听出季烟罗的语气异样。
“自然。”季烟罗恢复了柔美的笑,眉眼弯弯,依然像个狡猾的小狐狸,“不知姑娘是要了解什么?还是想要分享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我阁万事包打听,亦可收天下奇闻异事,保管能以姑娘满意的价格拿下。”
“小事而已。家有兄长,其师尊衷于八荒四海中游历。许是百余年前,他曾来过松桥镇,道是镇虽小而五脏全,此间有三妙,松妙桥妙祈雨祭祀人更妙。为此,还对此间山水与人情做过记录。不过,今日第一次来松桥镇,所见所感,与兄长师尊所记有些出入。阁主可知原因?”苏璃随口把曾经洛魂的经历冠在了陆从野身上,问出了这个其实她也不是很上心的问题,毕竟猜也能猜个七八分。眼下说要买消息,不过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避免话题无力为继的尴尬罢了。
“果真只是小事,这种量级的消息出门随便寻个人都能问得,我可不敢与姑娘要价,传出去可就成了我四海阁欺压弱女子,权当我送给姑娘了。”季烟罗微微一笑,眸光隐隐有些闪动,“松桥镇的改变,可不止百余年,得要回到二百年前一场动乱说起。姑娘可曾听闻,圣临宗主只身前往无尽海域,向妙法宗讨说法的传闻?”
“阿璃不过二八年岁,又是东洲生人,尚难究得如此久远之传闻。”苏璃轻轻摇头,言语的确是实话不假——苏璃今年未满十六,东洲人,从来没听说过圣临宗主去妙法宗讨说法的传闻,句句属实。
然而,她不仅仅是苏璃,洛魂同样也是她的一部分,洛魂所知,与苏璃这一身份何干?
“妙法宗与圣临有隙,曾在二百三十余年前,挑动北境几家中小宗门抽调高手围攻我阁,要的便是屠杀剩余之人,占据此地,令我阁失守,拂圣临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