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松桥镇已是不怎么熟悉,苏璃一直往前走,已经走到了四海阁的地界犹是不知,若非正好遇见从四海阁门楣出来的季烟罗,怕是真可能就此错过。
当然,只是苏璃如此感慨,前边侧面,四海阁的门楣不可谓不光鲜亮丽,想要不知觉地错过这般地界,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姑娘可有要事,不若入阁一叙?”
季烟罗瞥了一眼苏璃身后,淡笑着邀请了一句。
苏璃对此心知肚明,她与从前一般无二,能如此之快晋入长生,当时应是有些际遇。而今虽对她的真实修为不明晰,但从当日陆从野的行为举止来看,大约依然是长生阶内,也能从此窥得,她修行不勤,也或是天赋受限。但不论如何,她也算得上是大修士了,苏璃都能轻易觉察的尾随者,她不可能不清楚,如今,也是在为她解围罢了。
想到这里,苏璃不禁觉得有趣。天下人都说,魔域之人个顶个的难相与,脾性乖戾,指不定就暴起杀人云云。可她所遇见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心善?
“正巧无事,阿璃谢过姐姐了。”
苏璃巧笑嫣然,欣然应允。
于是,一个小仙子跟着一个大仙子,走进了那门楣异常光鲜大气的四海阁。暗中的目光交错片刻,便消失在了四海阁门前。
而苏璃再进这四海阁,已是完全认不得了。想来也是,那次四海阁事变,几乎将四海阁毁了大半,而在洛魂被那强者救走以后,再也不曾来过此地。如今修缮一新,认不得也当属正常。
毕竟是二百余年的跨度,一成不变也不现实,哪怕是二十余年,也总会有不小的变化。世事总要发展,流水总要向前。
四海阁中人来人往,比起从前可谓是热闹太多。如今这方势力的营生,依然是以买卖交易、走镖四海、接取委托为主要营生,偶尔可能会有总堂或其他兄弟分舵消化不掉的东西,便扔来四海阁拍卖。
当然,以上营生,不止针对修者。常人亦可在此买卖消息、交易物品乃至请求押镖。四海阁如今的营生的确杂,但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好、甚至既能服务修者又能服务百姓,才是一直维持运营下去的本钱。
所以,此间不乏修者来往,亦可见到老太太寻猫、猎户卖掉手中野兽皮毛、甚至还有年轻女子在此发布婚嫁事宜,令苏璃叹为观止。
“如何?是不是比从前更多了许多生气?”季烟罗偏过头来,又低了低脑袋,笑问道。
苏璃总觉她话里有话,但自己以苏璃的身份,此前与她拢共才见过两次,也没什么交际,她不该认识自己的才对。如方才偶遇邵允与林墨仙,他们便完全不知情,一见而过。
“姐姐这里的确人情味儿重,比我在东洲四海阁所见要好很多。”
苏璃不进她的套,径自按自己的意思来说。甚至,这话还是编的,她在东洲的确见过四海阁,但实际上一次也没进去过。
“圣女殿下律法革新已久,不想还有些不听话的。不知是何地四海阁,改日便有碧血堂执事上门送温暖了。”
季烟罗微微讶异,如此笑道。
这人精是不是看出自己在瞎掰了?
“过去有些时日,记不清何地了,许是已经改了罢。”
苏璃不动声色,试图萌混过关糊弄过去。
也不知季烟罗如何想,她依然笑意盈盈,品得了苏璃不愿多言于此,便没再追问,而是招呼了阁内一名管事过来。
苏璃心中稍稍放下,转而去想另一件事。
她方才说,圣女殿下?霜儿早已脱去了圣女之名,而圣子圣女一般是作为魔域的继任者培养的,魔域也的确该确立一位新的圣子圣女。而此人是谁,目前还尚不知晓。不过,既然能革新律法已久,说明掌权有段时日,此人能将随心所欲数千年的魔域修者约束好,倒也有着不一般的能力。
尚不曾见过青烨的苏璃如是想着,却听闻那管事应了一声——
“是,阁主。”
啊?季烟罗是松桥镇四海阁的阁主?
苏璃愣神,很快又缓了过来,却还是没忍住往身前那娇媚如春的姑娘投去一瞥。嚯,这是真有实力,当年的看板娘,如今变成老板娘了,也难怪林墨仙还能那么肆意轻快,敢情责任和权利全丢给到季烟罗身上了。
而当季烟罗回头去看这娇小可爱的小仙子时,苏璃早已调整好状态,听得她笑道:“厅中嘈杂,小仙子远道而来,我自作主张,替你寻一间厢房歇息,还望莫怪唐突。”
“姐姐如此礼遇,阿璃受宠若惊,如何能怪得起来?”苏璃自是做足了礼数,任谁来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季烟罗却是眯了眯眼,笑意更甚:“小仙子这边请。”
于是,苏璃便跟着季烟罗,穿过连廊去到了中庭。此间人少,得以静心观察,借着明媚的阳光,嗅着前方传来的隐隐桂花香,苏璃也更真切地见到季烟罗的模样。
虽是太阳天,但北境寒威未退,她的春装依然严实。素绒帽压着云鬓,颈间围着蓬松裘领,云肩上复叠轻裘,层层堆砌,望去都觉得甚是温暖。几缕乌亮墨发自绒帽边缘悄然逸出,如砚池新研的墨痕,不经意点染于素绢,平添几分鲜活。
衣裳虽是严实,却如何能缚住那足以惊心动魄的曲线?行步间,便见腴美匀称之体态,秾纤合度,隐然勾勒起的蔚然丘壑,惊鸿一瞥已足令人心旌摇荡。
她还是这般美,还是这般娇媚,还是如二十许人的样貌身段。从先前的红白换作今日的水墨国画,依然不掩其姝。哪怕是苏璃,也不敢多去看她,生怕自己脸上烧起异样。
定着心境,苏璃随季烟罗来到一处偏房中。她本以为只是谈事的茶歇之处,却没想到这间偏房不仅仅可用作茶歇,那边屏风之后,透了不曾完全掩住的帷幔纱帐出来。
哈?这地儿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卧房?
苏璃假装没瞧见那边屏风,在季烟罗的有请之下,于厅中茶桌旁落座。约莫是季烟罗吩咐过,甫一落座,便有侍女敲门而入,奉上茶水,顺便将房间的侧边门打开,便能见到外边的走廊,以及走廊上开的拱门之外,那偏院的景致。
拱门如画框,偏院便成了框中之景。苔痕侵石,藤影拂栏,假山的山石之间清泉漱玉,自罅隙中泻出,泠泠然注入下方潭水,水纹荡漾之间,便有春色跃然纸上。
假山之畔,尚有行廊,此间便生得紫藤垂瀑,直欲泻落于池边阶前。更有桃云杏雪,压弯枝头,风过便得满阶如铺锦绣。幽香浮动,如缕不绝,悄然飘过拱门,弥漫在苏璃的襟袖之间。
“姐姐这阁中景致,如处画中,春深似海。”苏璃由衷地赞叹着这般景观,将中式庭院的框景式构图拿捏得恰到好处。如今春日赏花,往后便有夏日折柳,秋日听雨,冬日观雪,倒是一个文人雅士们最爱的放松之地。
“此乃阁主精心布置,的确非比寻常。”季烟罗似乎也认可苏璃的观点,顺便对她的话进行了勘误——是阁主设计的,不是她,所以她不是阁主。
“我方才分明听得……”苏璃面露迟疑。
“我是副阁主,阁主无心于事,清闲得很,你也见过。”季烟罗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捏着茶盖推搡着茶叶,语气中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微妙,令人捉摸不透。
苏璃顿生警兆,从季烟罗那惑人的姿态中醒转,面目上便更多了几分困惑:“姐姐为何会觉得我见过阁主大人?”
“虽说阁主甚少现于人前,甚至阁中都有不曾见过阁主的干事。但她方才出门,应会与你打过照面,我还以为你会认识的。”
季烟罗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特殊表现,仿佛先前这话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似乎正因是随口的谈话,她这才想起来至今都不曾互通名姓,便侧过身来与苏璃相对,笑道:“至今尚未问过姑娘名姓,我名唤季烟罗,敢问姑娘芳名?”
“季姐姐好,小女子姓苏,单名一个璃字。”苏璃的脸上重新漾起笑意。
“姑娘芳名果真如人一般美。”季烟罗赞叹了一声,“上次见你是在东洲的通天渊外,如今怎的来了北境,还是独自一人?我记得,那时还有一老者与一青年人与你同行。”
“他们有他们的事,我也有我的事,便暂且分离。”苏璃对此含糊其辞,也不愿过多谈及与他们的关系,言辞上的生疏,却也是怕因自己而祸及他们而已。
于是,为转移话题,她起身便又是一记谢礼,嗓音柔和道:“还不曾谢过姐姐在外替阿璃解围,那些尾随之人心思叵测,还不知想做些什么坏事呢!”
季烟罗见苏璃的认真模样,不知为何竟又添了几分笑意,惹得苏璃也是摸不着头脑。季烟罗她……曾经笑点就是这么低吗?
片刻后,她解释道:“苏姑娘可知圣女殿下的律法改革后的状况?”
“不甚了解,我是东洲人,对北境之事的了解仅有江湖中人的捕风捉影。”苏璃这话说得倒是很诚实——妥妥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