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幼时玩伴。”白惊鹊也没藏着掖着,坦言道,“我化形比云兄要早一段时间,化形之后便负责了脉中部分事务,与云兄相见的时光日趋减少。直到我听闻他修得化形,打算与他庆贺一番,却只见空余信纸一封的洞府。信上说,南疆很好,但他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回来是会回来的,但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也祝愿我们都有更好的将来。
“我知云兄追逐自由,但不曾想他如此迫切,化形之后即刻北上,再未归来。当然,听闻柳兄方才所述,方知他曾回返过南疆,只是来去匆匆,不曾相见。
“如今,云兄与我恰都处于这北境之北,因而还是想前去一见,了却一桩心事。”
“既是如此,日后柳泉你便向白公子引路一程吧。”洛千裳吩咐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过去看青烨,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问我作甚?这是白公子委托柳管事的私事,我可无权过问。”青烨满脸的无辜,似乎还小小地表达了对洛千裳将她视作专职独裁分子的抗议。
“殿下有权过问任何事。”洛千裳语气淡淡,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讽刺。
“我想少阁主对圣女一职存在什么误解。圣女主六堂,职权虽大,但远不及为所欲为的地步。只要所行之事不危及宗门,我又何必费那心思探究子弟私事?更何况,给他人留予足够的私人空间,是一种礼仪修养——这在我制定的新规中亦有体现。”青烨懒洋洋地回应道,似乎并不觉得洛千裳的话有多冒犯,如旧的我行我素。
“白公子在此,阿裳心气静些。”颜霜看向洛千裳,除了提醒之意,亦展现了关切之心。
白惊鹊并未趁此插话,他是个聪明狐,否则便不会领命独自来到人类世界。待在圣临宗的这些时间里,他作为旁观者也能看出来,除了竹歌自己,竹歌熟悉的朋友,大多不怎么喜欢青烨的做派。
至于青烨到底什么做派?
白惊鹊也说不清楚。
总觉得她平时似乎疯疯癫癫的,思考正事的时候又精明地可怕。说话做事总是有些暧昧难明,好像跟谁都有点不得不说的故事,但又保持了那一点生分的距离,多想两道儿能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平常表现得好似这个不在意那个不在意,真要触碰了便又是另一番面孔,所以最后出台了一箩筐的宗门律法约束众人。这一举措,免不了被不少人诟病律法过于严苛。
白惊鹊曾好奇,跑去学堂翻看过那些新律法,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因此,也只能说明圣临宗子弟从前大约的确是自由散漫惯了,若非如此,圣临宗也不会讨得一个魔域之名。
她也便在宗主面前,才乖得像个孩子。其余时刻,总是像故事里真正的魔教妖人那样,妖娆妩媚地令人不敢直视,言行轻佻,却又潜藏着无法忽略的疏离。
这位圣女殿下,的确好生独特。
白狐歪着脑袋对青烨给出如此评判的时间里,场中几人也并未因他的头脑风暴而停止话题。颜霜抚慰洛千裳以后,柳泉倒也没再吊儿郎当倚在门边装高冷,而是走到自家娘子身后,双手搭在了她的双肩上。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行动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他便是她的后盾,不论是非对错。
颜霜则是稍稍蹙了眉,即使她已经脱离宗门,但她对宗门的归属感从未减少。从客观上来说,青烨一直在为宗门的发展添砖加瓦,不该与她针尖对麦芒;但从感性上来说,不喜青烨也是事实。但不论如何,自家宗门的事,都不应该在白惊鹊这个外人面前表现,此时把气氛闹僵,可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第三方白惊鹊选择独善其身,那她这个第四方也该出面破冰,否则没法收场。于是,她刚组织好一个问题准备去问白惊鹊,却听闻青烨开口道:“若说青烨往昔行事让少阁主有所误会,青烨在此赔个不是。眼下,是我宗再度与南疆鸠水白狐建交的进程,还望少阁主微给薄面几分,日后青烨自当登门赔罪。”
少见的,青烨选择了当场致歉,甚至在说到赔不是的时候,这位素来惯于飘着的圣女殿下,难得一见地落于实地,向洛千裳郑重行了一礼。足踝间的铃舌震荡,清越的清鸣之声,比往日的慵懒要来得更入人心。
“殿下无需如此,我不如柳泉那般善于言辞,语气时有呛人,还望殿下莫怪,以后定会加以约束。”洛千裳礼数向来周全,人敬一尺,她还一丈。只是回礼时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无喜无悲,听不出太多情绪。
“便一同将这各取所需的话题进行下去吧。”青烨轻轻笑着,也并未在和洛千裳之间的对话消磨太多时间,转而问道,“不知白公子,或是其余同僚,还有何事需要了解一番?”
短短三两句话,便将那些不愉快暂且压了下去。果然,只要有一方愿意沟通,愿意率先把态度放缓和一些,便不会轻易结下难以化解的梁子。青烨甚少如此,但她既然选择了服软,总该是有原因的,不知是因为洛千裳这剑阁少阁主重要,还是南疆之秘重要?
“方才白公子尚未现身时,是否听得了我们对话的全程。”颜霜问了一声。
“倘若你们不曾做出以传音替代直言这等事,想来我应是都听见了。”白惊鹊道。
“先前我提过,在二百余年前,在南疆横断山脉以北,我曾遭遇了云岭赤狐一脉的灵妖,矛盾难解而大战一场。最终,那狐妖身死,尸身不见踪迹。根据事发时间与种族脉别,白公子是否知晓其妖?”
这个问题,其实颜霜先前就想问了,恰好还是她打算用来破冰的问题——倘若青烨并未缓和态度的话。按理来说,那赤狐有着此等实力水平,在赤狐一脉中也不该先籍籍无名之辈,了解关于他的事,或许对众人理解赤狐和宗门之间的矛盾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些帮助。
此外,她还对苏瓷鸢的出现进行了隐瞒。一是苏瓷鸢与本次讨论的重点关联不大,仔细想想,也没有单独拿出来说的必要;二是白狐与赤狐敌对,灵狐似乎是偏于中立的立场,提及她可能会使众人错判灵狐一脉的立场——毕竟苏瓷鸢一妖,还不能代表整个灵狐一脉。
白惊鹊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但从他的细微表现上来看,他是知晓此事的——最起码不是全然不曾了解。此时的沉默,大约只是为了思考这些话能不能说。他性格便是如此,谨慎而古板,若非今日谈及云妄逐,恐怕他还不一定出现相约互通有无。
须臾,他轻叹一声,道:“直到他死我才知晓此妖。此妖名唤云崖,赤狐一脉中敌视人类、敌视白狐的偏激分子。当年只听闻他莫名其妙死后,尸身又被不知何妖送回来,在赤狐一脉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后来查证,那妖死于圣临古法,这大抵又加深了赤狐与圣临之间的矛盾。”
颜霜默然,接受了自己也是幕后黑手一员的事实。当初杀他便应该清楚的,此举会给宗门惹来祸端,圣临古法虽浩如烟海,但并非无迹可寻,只是当年还是太过年少轻狂,太过恣意而不知天高地厚。许是,往后也还得为促成两方和解做准备,又或者……
只希望事情不会跌落到那般地步。
青烨眯了眯眼,问道:“既然白公子说云崖的尸身不知被谁送回赤狐一脉,为何又会肯定是妖而非人?便不怀疑是我宗嫁祸?”
“灵妖于人类修者,尤其是这般大妖,一身都是宝,少有人能顶住这般诱惑的。南疆诸皇定法,化形大妖级别之上的灵妖尸身,不论何妖所见,须得返还于原族,且任何妖类不得阻挠。事实上,诸皇不定此律,各妖也会履行传统,故律法的意义更多在于保障了前去送还尸身之妖的安全。
“南疆横断山脉以南,是人类绝地,其地广袤无垠。能不被大妖尸身所惑,又知晓赤狐族群驻地,且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看守送还尸身者,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同时达成,只能是妖。”
“这般轻易相告,便不怕将来被我圣临反用于妖类?”青烨眉眼都是含着笑的,话语之间甚至还隐隐带着威胁。
“坦诚是合作的关键,我并非是信圣临,而是尊崇吾皇之命。”
白惊鹊说到此时,神情也肃穆了起来,就连那粉紫色的琉璃双眸,也少了几分勾人媚意。如此态势,足见此妖对于狐皇近乎愚忠与盲从的崇敬,更令人值得思考的是,狐皇的威望之高,若是狐皇果真跨越万年天劫,登高一呼……
此事不能细想。
也便希望,狐皇与圣临的合作是真心实意的,否则便又是一场人妖之劫。
青烨叹了一声,默默记下,已经做好了届时觐见宗主与之相告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