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病房里，给洁白的床单镀上一层浅金。夏宇钧靠在摇起的病床上，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王清鹤刚买来的章鱼小丸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床两边，赵妍和王清鹤一左一右地坐着，两张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愁云惨淡，唉声叹气此起彼伏，活像两只被雨淋透的鹌鹑。
“队长……”王清鹤哭丧着脸，声音有气无力，“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这案子……这案子我们快撑不住了，破不了啊……”
赵妍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连吵架的力气都比平时弱了三分：“我们熬了好几个通宵了……饭都没正经吃几顿，你看我这皮肤状态……”
夏宇钧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丸子，又吸了一大口冰可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啊？你们说什么？信号不好，我听不懂……”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哦，对了，我今天睡了十二个小时，中午吃了酱排骨，下午吃了水果拼盘，刚才吃了章鱼小丸子，晚上还想吃点麻辣烫……唉，这住院生活，真是枯燥且乏味。”
王清鹤、赵妍：“……”
两人看着队长那副明显是故意气他们的悠闲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夏宇钧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哼了一声，开始拿乔：“反正我现在不去局里也挺爽。案子的事情嘛，你们爱告诉我就告诉我，不爱告诉我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呢。”那眼神分明在说：快来求我啊，快求我听啊！
王清鹤心急案情，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队长，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这个案子真的特别怪，而且……”他说话间，还不忘警惕地扭头看了看隔壁床——石一然背对着他们，盖着被子，似乎睡得正沉。
“别说。”夏宇钧突然打断他，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轻轻踢了王清鹤一下，朝石一然的方向努了努嘴。
王清鹤一愣，压低声音：“她？她睡死了，听不见。”
夏宇钧翻了个白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不，她、装、死、呢。”
他话音刚落地，隔壁床上那“熟睡”的身影就忍不住剧烈地抖动起来，随即爆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石一然转过身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哪有半分睡意，“没事你们说吧，我保证不说出去！我嘴巴最严了！”
夏宇钧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双手一摊，往后一靠：“……算了，那我不听了。”
石一然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失望地嘟起嘴：“哦……好吧。”
赵妍看着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难得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告诫：“小妹妹，有时候呢，不要什么都打听。知道太多……”她故意顿了顿，营造出一点悬疑气氛，“……是会有危险的。”
王清鹤一听，立刻护犊子似的反驳：“喂！赵妍你别吓唬人家小孩！”
“谁吓唬了？我说的是事实！”
“你那就是吓唬！”
“停停停！打住！”夏宇钧赶紧抬手制止眼看又要开始的争吵，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那啥……看你们这么可怜，我再申请申请出院，跟你们去局里一趟吧？就一趟！”
“什么？！”
“不行！”
赵妍和王清鹤异口同声地反对，反应出奇的一致。
赵妍柳眉倒竖：“你忘了你上次偷跑出去，回来之后伤口疼成什么样了吗？半夜按铃找护士的是谁？”
王清鹤则是一脸心有余悸，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画面：“你忘了你上次出一次院，我被赵局长骂成什么样了吗？”他眼前瞬间闪过赵海军喷着唾沫星子、指着鼻子怒吼的场景——
“你——！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怎么又把他给我带出来了？！看这腿上的石膏！看这腰上的绷带！他是伤员！重伤员！再有下次，你们统统都给老子写检查写到天亮！诶呦喂气死我了，我上火啊……”
夏宇钧还不死心，压低声音，带着点怂恿的味道：“哎呀，你们悄悄带我出去，再悄悄送我回来，动作快一点，神不知鬼不觉……”
“什么神不知鬼不觉？”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房间内有些躁动的空气。
三人身体同时一僵，动作滞涩地转向门口。
林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白大褂洁净挺括，身形修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然地扫过房间，在夏宇钧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清鹤对上林迁的视线，瞬间回忆起他之前那种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后背一阵发凉。他"噌"地站起来，语无伦次：“林、林医生！我……我那个……我电瓶车好像要生了！对！我得赶紧去看看！”这借口拙劣得让他自己都差点没憋住笑。
赵妍先是一愣，电瓶车？要生了？但她接收到王清鹤疯狂传递的“快逃”信号，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站起身：“啊！对！局里刚来通知，有紧急情况！非常紧急！我们必须马上回去！队长你好好休息！”说完，几乎是拖着王清鹤，脚底抹油般溜走了，速度快得惊人。
夏宇钧徒劳地伸出手：“喂！你们……”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石一然，目光在面色冷然的林医生和满脸通红的夏宇钧之间转了转，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使劲抿着嘴才没笑出声。她非常识趣地拄起拐杖，笨拙地往外挪：“咳咳……那什么，屋里有点热，我……我去走廊吹吹风。”
经过夏宇钧床边时，她还悄悄对他比了个鼓励的手势，内心雀跃不已：独处！是独处！我的CP终于有进展了！老天开眼！
夏宇钧：“喂！——” 他看着瞬间变得空旷的病房，以及唯一留下的、正稳步向他走来的林迁，只能无奈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林迁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板，垂眸仔细查看，修长的手指划过上面的记录，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看来你的精神状态很活跃，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次违规行动了。”
夏宇钧干笑两声，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林迁，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打球受伤，你也总是这样板着脸教训我，其实心里……”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林迁抬起头，打断了他试图唤起回忆的话，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我的职责是确保你完全康复。根据你目前的恢复情况，至少还需要绝对卧床静养两周。”他放下病历板，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姿态疏离，"任何未经许可的活动，尤其是像离开医院这种行为，都可能导致伤口二次撕裂、引发感染，甚至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这不是儿戏。"
他的目光落在夏宇钧打着石膏的腿和缠着绷带的腰部，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伤势，配合治疗。如果你坚持要出院，可以，签署自动离院责任书，之后所有后果，由你自己承担。”
夏宇钧所有准备好的，关于过往、关于默契、关于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被这堵公事公办、冰冷坚硬的墙彻底挡了回来。他看着林迁，那张脸依旧清俊，甚至比少年时期更添了几分棱角分明的成熟，可那双曾经对他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近乎漠然的专业审视。
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避开了林迁的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林迁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林迁！”夏宇钧猛地抬头，忍不住又叫住了他。
林迁停在门口，侧过半张脸，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还有事？”
“我……”夏宇钧喉咙有些发紧，那些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问题，关于这十年，关于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关于他们之间那断裂的过往，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当他触及林迁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询问意味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算了，没什么。”
林迁看了他两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再次隔绝了他们之间那短暂而又尴尬的交集。
夏宇钧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才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身体的伤痛或许终会愈合，但某些横亘在心间的沟壑，似乎远比想象中更难跨越。他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城市的、遥远而模糊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