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姜原把许之棠和小玲送到了东城门口,白瓷一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看见他们,大步迎了上去。
小玲自从知道自己嫉恨的情敌是原溪月后,再看姜原时总免不了心虚,她朝白瓷一点点头,不自然的撇了姜原一眼,钻进马车不出来了。
白瓷一问,“小玲姑娘怎么了?
姜原摇摇头,道,“不知道,昨天就是这样了,见了我就躲。”
许之棠笑了笑,“那要不要问问清楚,这一别,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姜原虽不十分认同叔叔的话,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年月去见的理由,便笑道,“嗯。我过去看看。”
他走过去,钻进马车。
小玲正贴着窗缝往外看,自然知道姜原上了马车,她也不回头,目光牢牢的锁在许之棠身上。
姜原起话头,“小玲,东西都带……”
齐字还未出口,他的视线已经从小玲身上转移到窗外——许之棠把白瓷一带去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姜原眉头一动,下意识就想过去听一听。
小玲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袖子。
姜原诧异,“怎么?”
小玲嘴巴动了动,犹豫几番,亏欠之情愈发明显,道,“阿原,我……我向你道歉,真诚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姜原一头雾水。
马车外,白瓷一听到许之棠的话也是一头雾水。
他说,“白公子,谢谢你。”
这话来的突然份量又重,白瓷一自觉担当不住,赶紧道,“我也没做什么,许先生千万别这么说。”
许之棠摆摆手,看向白瓷一的目光很真挚,道,“阿原是个很内敛的孩子,从不轻易表达情感,对任何人都一样。但这次来肃州,我很明显的感觉道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话多了,爱笑了,肉眼可见的开心快乐。起初我以为,是那些不好的事,再成不了他的威胁,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拿回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但这几天……特别是见到你以后,我才知道,他所有的变化都是来自于你。”
白瓷一感动之余有些羞赧,“我……”
许之棠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辈,在阿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没能帮他什么,想着弥补,又不知道从何处入手。瓷一,作为叔叔,我很自私的请求你,留在他身边,让他一直快乐下去。”
白瓷一动容道,“许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的。”
许之棠拍拍他的肩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姜原从马车上下来,并未走过去,小玲扒着车窗,过了会儿,见许之棠往这边来了,就又缩了回去。
几步路的功夫,许之棠就到了姜原面前,叔侄俩,四目相对,都有千言万语,但偏巧谁都不是擅长表达的。
姜原道,“叔叔,到荔城后,再回来吧。”
许之棠浅浅一笑,欣慰的看着他,“等安顿好了小玲,我再来看你和瓷一。”
说最后两个字时,他随之看向了这个名字的主人……
许之棠登车离去。
姜原和白瓷一并肩而站,直到再也看不到车马的影子才转身回城。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着。
白瓷一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的侧颜,袖袍下的手轻轻碰了他一下,道,“想知道许先生跟我说了什么?”
姜原目视前方,“嗯。”
白瓷一转过身倒退着走,抛给他两个字,“你猜!!!”
我猜?
我不猜!
姜原像被开启了某处开关,孩子般的淘气倏地占满心头,作势追他,白瓷一配合接招,哈哈一笑,转身就跑。
两人避着行人,你追我跑,畅快无忌。
白瓷一被他追的讨饶,躲进闭塞的巷子,嬉闹一阵后,感慨的望着他硬朗的容颜。
姜原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道,“在想什么?”
白瓷一道,“阿原,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零四个月了,在此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小玲来了以后,我对你的了解可以往前推三年,跟许先生聊完,八岁到十八岁的你,我应该是完完整整的知晓了。”
姜原道,“嗯,所以呢?”
白瓷一道,“你的未来有我,你的过去,我也一点不想错过。——阿原,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姜原抚着他脸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道,“小时候的事哪还记得清啊。”
他笑得有些勉强,从白瓷一身上退开,显然是不想再提。
这番话是白瓷一的“情不自禁”,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尤其是姜原的反应,更是让他恨不得自扇耳光——王府的事多多少少他都是知道的,问的这么直白,岂不是在揭姜原的伤疤嘛!
白瓷一急忙道,“阿原,对不起,我……”
姜原提手捏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茫然目光的注视下,又捏了捏才放开,安慰他道,“没什么对不起的。小时候无趣的很,不是习武就是读书,跟后来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眉头舒展,似乎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但转瞬又是怅惘,摇摇头,喃喃自语,“想不起来了。”
白瓷一马上说,“那就不想了,咱们回家。”
他以为这是姜原安慰他的一部分,属于假想胡拈,但姜原却认认真真的又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遗憾道,“真真有过那么一个有趣的人,有趣的地方,等哪天我想起来了,说给你听。”
逃离肃州后,姜原刻意压制了所有往事,他年龄小,又隔了这么些年,记不起来实属正常,也许等到哪天,触景生情了,那挖空心思去想而不可得的,就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白瓷一笑道,“好。”
有一件事,两人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戳破——许之棠的离开也预示了两人的分开。
于白瓷一而言,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能否找到神医谷,能否配出蛮散的解药,都是未知数。
前面就是白府,他心情沉重了起来。
姜原拉过他的手,道,“一个月,回得来吗?”
回得来吗?白瓷一的喉结滚了滚,道,“能。”
墨城离肃州并不算远,盛都来往肃州也是这个时间,姜原道,“我等你。”
白瓷一慢吞吞的抽出手,留恋的勾了勾姜原的指尖,因着是家门口,就生生忍住要抱抱的冲动,深情的眼眸望着他,好一会儿,道,“我回家了。”
他走后,姜原静静的在原地站着,花丛后一道目光隐忍不住的攫住了他。
白凤仪的夫人孙氏站在那里,娇小的身躯有一多半被花丛挡住,她有些拘谨有些畏惧的看了眼姜原,俯身行礼。
姜原点头还礼,心想——刚才的一幕,她应该看见了吧。
回到王府,门房急匆匆的迎上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慌相,“王爷,您可回来了,盛都来的那大爷他他他他……”
姜原脸色一变,“好好说。”
门房扇了自己一嘴巴子,“那家伙吵吵要出府,小七护卫长就往回拦,然后,那家伙看到了陌小姐,就就就……”
一到关键时刻,嘴就秃噜皮,秃噜半天,后面的话也没秃噜全。
姜原心里已经蹦出四个字——色胆包天!活得不耐烦了!!
他疾步走去常山所住的客院。
院内到处散落着肢解的门框、器具、桌椅、花草,目之所及,尽是恶战后的狼烟。
常山稳稳的坐在廊下,肥硕的身躯填满了宽大的太师椅,一脸横肉透着狠辣,身后五个鼻青脸肿的护卫,像五根屹立不倒的柱子,举着刀,凶狠地瞪视小七带来的两排共十人的护卫队,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云端上的天王老子。
看见姜原,小七急忙走上前,道,“王爷,这厮……”
姜原抬手制止小七,森冷的目光盯着那坨肥肉,道,“我怎么吩咐你的。”
小七自认并无过错,低头道,“伺候好这帮人,如果他们不让好好伺候,非得找打,那就可以打,但不能往死里打。”
常山唯我独尊、说一不二惯了,来肃州也不过是再驯一只听话的小虫剐剐皮,没曾想,驯虫不成反被驯,被姜原像野猪似的关了十多天,常山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吃亏”这俩字,他也看准了姜原不敢把他怎么样,不然,身后这五只虫就不是鼻青脸肿这么简单了,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姜原,你胆子大得很啊!”
姜原脸寒如霜,黑如锅底,似要杀人的目光依旧钉在常山身上,说出的话依旧是给小七的,道,“现在变了。打,给我往死里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常山和他的五只虫听清。
常山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的一身肥肉乱颤,“你没吃错药吧!敢碰老子,你整个肃州都得跟着陪葬!”
常山大放厥词时,王府护卫已经迅速分占四个方位,把他和他的虫牢牢的困在中间,小小的客院成了斗兽场,一个手势打下,护卫队奔袭突进,杀向常山。
常山得意洋洋的笑来不及从他的獐头鼠目退下便已被极度的惊恐取代——那飞来的一刀又快又猛,若非一只虫眼尖替他打掉,此时,他已经见了阎王。
五只虫分出一只护着常山,另外四只与护卫队展开血战。
混战中,只听一声急切的叫声,“阿原,停下,让他们停下。”
是姜陌。
她匆匆忙忙往这边跑,白色帛裙上沾了不少灰,头发也有些凌乱,桃子紧跟着她,生怕她摔着。
姜原显然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叫停。
姜陌跑到他跟前,“停下!”
她加重了语气,她鲜少用这么重的语气跟人说过话。姜原冲小七抬了下手,已经把五虫逼到墙角的护卫队暂停嗜杀。
姜陌担忧的看了眼浑身是血、目光惊滞的常山,道,“阿原,常令官不能有事,你赶紧找大夫过来帮他治伤。”
姜原道,“他没事,姐姐不用费心。”
姜陌心急,“这件事因我而起,万一处理不当……阿原,你听姐姐的话,趁着事情还能挽回,咱们……”
一阵迫不及待要杀人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她回头一看,看到了脸色阴沉渗血的姜润。
姜润刚从外面回来,走了与姜原同样的路,听了与姜原同样的话,甚至没等急听门房把话说完。
如果说,姜原围杀常山尚可讨价还价,那到了姜润这里,就绝无回旋的余地,阴冷的面容下已经到了暴怒巅峰,他嘴唇紧抿,脚下生风,走过小七时,手准确的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砍杀常山。
说时迟那时快,趴地上死半天的一只虫忽然诈尸,扑倒了常山。姜润一击不中,再次砍杀,刀撞上人骨的力度反弹回来,震裂了他右手的伤口,他眼睛冒火,连着数日来的憋闷全都发泄出来。
姜陌大叫一声,“阿润!”
她冲上去,死死的抱住了近乎疯魔的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