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瓷一还在床上睡着,卧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
白凤仪、孙氏还有已经瘦了不少的白展翅,拿着锣、铜铃、拨浪鼓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三人交换一个“准备搞事”的眼神,无声倒数了“三、二、一”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差点掀了这卧房的屋顶。
白瓷一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看到床边开心的一家三口,顶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定,被家人关爱当是温暖,只是这年复一年的传统能不能换个温和点儿的方式,他委委屈屈软成一条虫,躺到。
白展翅在他耳朵旁摇拨浪鼓,“叔,生日快乐。礼物我就不破费了,我最新学了一套军体拳,要不,我打给你看看。”
孙氏赶紧压住张牙舞爪的儿子,“瓷一啊,生日快乐,礼物我也不破费了,我最近新学了淮扬菜的做法,回头做给你吃啊。”
白凤仪一锣盖到他屁股上,“赶紧起来,你今天的事情多着呢。”
白瓷一困的不能行,迷迷糊糊,“能有啥,不就吃吃喝喝嘛。”
白凤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是吃吃喝喝,可今年……不是多了个王爷嘛。”
白瓷一忽然睁开眼睛。
昨晚,姜原子时才走,那副《海棠夜景》耗费了他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他走了,把画儿也带走了,却只字未提他来干什么,他不应该是忘了,他来干什么呢,总不是真的来看自己的吧,总归……他不大能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吧。
白凤仪道,“阿陵他们都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往年都会聚在一起为你庆祝,今年,你也不能因为王爷就忽略了他们,所以大哥就想着,中午咱们在家里设宴,请王爷过来,晚上,你再跟阿陵他们出去浪。”
孙氏给丈夫递了个“也不怕带坏孩子”的责备眼神,捂着白展翅的耳朵出去了。
白瓷一却是没注意到。
大哥何出此言?难道是看透了自己和姜原的关系?不能够吧,白瓷一仔细的回想,坚决不认为自己和姜原的腻歪有被别人看了去,但他转念一想,一直想让自己结婚生子的大哥万一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个男人,他的反应会比现在……不用侥幸,定是抽筋扒皮,逐出家门,老死不相往来。
他蔫蔫的,“大哥,那可是肃北王,哪会来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的生日宴。”
白凤仪喜不自禁,“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昨天王府的陌小姐以王爷的名义给你送了半屋子的贺礼,还说了好多你帮王爷的话,这要不是王爷默认的,陌小姐怎会有这步棋?退一步讲,这就是人情世故,你也该礼尚往来呀。”
白瓷一嘟哝,“以他的名义,那也不是他。”
白凤仪道,“这孩子,咋不会抓重点呢。我已经派人去王府送帖子了,这会儿应该有回信了,你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午宴。”
孙氏又走了进来,看着白凤仪欲言又止。
白凤仪,“怎么了?”
孙氏,“王府传信了,说王爷有事外出,不在府里。”
白凤仪,“……”
白瓷一,“……”
生气,难受,憋屈,想揍人,白瓷一蒙上被子,胸口一起一伏。
白凤仪除了刚才被打脸太快有些挂不住外,看着刚才还不鸟王爷来不来的人,如今气性大的肺脏难保,一时有些迷惑,推了推他,道,“不来就不来呗,怎么啦?”
早餐,白瓷一几乎是用将军干饭的气魄灌进去的,白凤仪一家三口看的目瞪口呆,等他放下碗筷,擦嘴漱口,丢下一句“我找李三”气火火地走远后,白展翅才弱弱的说了一句,“爹,刚才那个,是我叔?”
孙氏摸了摸儿子的头,隐忧的与摸不着头脑的白凤仪对视一眼。
白瓷一把昨晚的三幅牡丹图放进画筒,半杯茶的时间都没用就到了李陵面前,李陵呆坐在椅子上,一副受惊过度、魂不附体的痴傻模样。白瓷一把画筒拍他身上也没反应,他不由得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口气少见的不好,“你撞鬼了?”
李陵猛地吞咽,“我昨天……”
他突然闭了嘴,他本就是突然张的嘴,这么一搞,搞得白大公子尚未冒头的好奇心腾地一下燎成了火烧云,压下心里的闷火,催道,“有话说有屁放,嘛呢?”
李陵神经兮兮的抬眼在屋顶上扫了一圈,似乎看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桩正贴着青瓦监视他,他僵硬改口,“你怎么来了?”
白瓷一皱眉,“少鬼扯。赶紧说,撞哪门子鬼了?”
还能哪门子鬼!不就是那门姓姜的。李陵有口难言,有苦难诉,心里怕的要死要死的,还得提防这小子看出什么端倪,只得铆足了劲儿把面上的镇定装个像模像样。
昨天下午,他去郊外十里亭赴一个故友的约,半道上下车小解,走进林子,脱了裤子,一眼瞥见一块与这片枯枝落叶格格不入的藏蓝色布料,他随意踢了一脚,这一踢不要紧,竟然踢出一截手臂来,他吓得顿时没了尿意,提起裤子就跑,跑了一半又觉得那袖子眼熟,鬼使神差的又返回去,捡了个树杈壮着胆子扒拉出了一张死透的脸,刚看一眼,就一屁股跌出了好几丈远。
这人竟然是前几日在春情缘散播前肃北王死于蛮散的盛都客商。
至此,他还只把这件事归成一个短命鬼的意外,爬起来,整整衣衫,又是一个翩翩贵公子。等见了故友,听得他几个朋友这几天无故消失后,李三便如坐针毡,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并很快没了血色——故友口中所说的朋友他都认识,那晚,都在春情缘。
他几乎逃也似的回到了家里。
不用想,这件事必然是姜原做的,他要杀人灭口,保全姜桓和他自己的清白。可当晚在场的人都死了,他却留了自己一命……果真是因为看在白瓷一的面子上吗?
他面容古怪看着白瓷一,抬手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在他听来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王爷对你可真是看重!”
一提这茬,白瓷一刚压下去的火又蹭蹭的烧旺了,“……重个屁。”
李陵无心吃狗粮,瞥了眼画筒子,问,“几幅?”
白瓷一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以往看到老子的画儿都跟几天没吃饭似的往上扑,这回怎么了,不会是猪肉吃多了,再见无感了吧。”
怀疑的目光看得李陵心里慌,他拿起画筒子,确认里面的数目后,扯了个谎,“上次给你的名单上有十几个家伙反悔了,定金都要回去了,其他的我也懒得伺候,三幅够了,剩下的你就别画了。”
热衷囤货的财迷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白瓷一,“李三,你没事儿吧?”
李陵连打个几个哈欠,“我能有啥事,就一宿没睡,要补觉,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影响我养精蓄锐。”
说完,他也不看白瓷一,扭身往卧房走。等白瓷一真走了,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个姜原看着不声不响的,怎么暗地里把网铺得那么大,听那客商的意思,他可是才到肃州,还没开始蹦跶呢,就被灭口了,难不成,这家伙一出盛都就被盯上了?”
他猜的完全没错。
盛都客商是陈工秘密派往肃州的,目的就是散播姜桓的死因,妄图以这“饮鸩止渴”的招数抹黑姜原,把他拉下马,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精心选中的人刚出盛都,就被姜原知道了,给他传消息的正是消失已久的李轻狂。
姜原入主君位后,找到李轻狂,重金聘他为自己效劳,李轻狂是个认钱的主儿,既然钱到位,要干的活儿在他眼里也不算个什么危险的,这人还是白瓷儿的“那位”,本着仗义朋友的架势,便痛快的被收编了,是以,赵映真和姜桓的葬礼结束后,姜泽返回盛都的那天起,他就秘密潜入了盛都。
陈工和那客商见面的地点很隐秘,谈话内容更是难以闻得一二,李轻狂放弃监视陈工,转而盯紧了客商,等他离开盛都一路去往肃州时,他便知道押对了宝。
李陵翻了个身,继续腹诽,“这人从盛都放出来,摆明就是闹事儿的,姜原也是,在路上杀了多好,非等着他到肃州来干嘛!!”他摸着脖子,十分苦相,“万一,他哪天跟白瓷儿闹掰了,又想起这茬,新账旧账一起算,还不得把我和白瓷儿都咔嚓了啊。这尼玛……不让人活了呀!”
他毫无睡意,床脚的原胖儿倒是睡的香,小肚皮一鼓一鼓的,被某个神经错乱患者重拳砸床后,原胖儿也毫无睡意,支棱着小脑袋,黑亮的圆眼睛警惕的左盯又看。
从李府出来,白瓷一愈加不痛快,闷闷的走着。忽然,后脑勺被小石子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姜原,他心里生气,原地站了三秒才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胸膛上砸了一拳,“你不是外出了嘛?”
姜原笑着摁住他的手。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街坊邻居,被谁看见他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都少不得传到白凤仪耳朵里,白瓷一赶紧抽出手,“不说就算了。大哥还等着我呢,我……”
姜原却攥住了他的手尖儿,“跟我走。”
白瓷一担心地左看右看,“松开松开你先松开。”
直到北巷那座宅子前,姜原才如他所愿,推开门,把他带到六角凉亭下。
白瓷一看到石桌上摆成一排的四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碗盅,便知道碗盅下放着他准备的东西,不由得心生期待,气性也甩到九霄云外,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原含笑点头,“嗯。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