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白瓷一在腰间和胸前摸了几把,道,“我银子用光了,得先找家钱庄取点钱。”
姜原解下腰间的黑色钱袋递给他。
白瓷一推了回去,道,“说好了是我带你玩,怎么还能让你出钱。放心,李陵在钱庄压上我名号了,我去就能取出来钱的,想取多少取多少。”
李陵!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怎么这么高!
他的想取多少取多少,我的就推回来!
姜原闷着眉头把钱袋系在腰间,怎么想都不对味儿。
白瓷一已经找路人问出了最近一家钱庄的位置,高兴的跑过来对姜原道,“走吧,不远,就在前面。”
姜原一动不动,眉头微微拧着。
白瓷一往前一倾,“怎么了?”
姜原往反方向走,道,“先换衣服。”
白瓷一在海里泡的时间不短,衣服虽然早干了,但身上黏黏腻腻的并不好受,姜原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身上、脸上、头发里全是细砂,原地抖一抖都能抖一地沙子,他赶紧跟上了姜原。
两人走进一家客栈,伙计热情的迎上来,“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呐?”
姜原道,“换衣。”
伙计立刻会意,抹布往肩上一甩,扬声道,“得嘞,您二位跟我来。”
伙计把他们领到后院水房前,道,“您二位先进去洗,衣服就给您送到二楼秀字一号房间啦。”
姜原点了下头,推开水房的门。
白瓷一却是不动了,愁眉苦脸,心说,“这怎么三番两次的总**相对呢?”他一巴掌拍到自己肚皮上,“老白啊老白,你能别给搓衣板找虐吗!”
他心累的吐了口气,慢吞吞的走到门前,提手推门,推了一下门没开,他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开。卡住了?不能够啊,刚才姜原一碰就开了。他稍用了下力,门还是纹丝不动,他刚想叫姜原,蓦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睁圆了——那货不会是从里面反锁了吧。
他贴门站了有一杯茶的时间,听着里面的水声停,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着锁扣吧嗒一声开了……他赶紧跳到一边装模作样找东西。
姜原朝白瓷一走去,冷水的清凛瞬间萦绕了他,道,“我在房间等你。”
老白没抬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姜原走了,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异常。
行为却相当异常。白大公子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没有给姜某人这种行为憋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都是男人,这算啥!
等白瓷一洗好回到房间时,姜原已经束好发冠,穿戴整齐,他拿了一本书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一页一页的看着。伙计送来的衣服是成衣店批量制作的,白色偏灰,款式和质地都很一般,尺寸又不大合适,但穿到他身上,就有了一种顶级绸庄定做的高贵感,一种不容亵渎的骨子里的尊贵。
白瓷一看了他一眼,拿起另一件去屏风后换好才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瞟了眼他手上的书,问,“走吗?”
姜原又翻了一页,道,“吃过饭再走。”
白瓷一还真是饿了,也没再说什么,挑着眼皮想看清书上写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全神贯注,姜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手腕轻轻转了一下,写着《风俗杂记》四字的封面就落在了白瓷一的眼睛里。
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公子,您点的饭菜到了。”
姜原合上书放在桌上,走过去给伙计开门,伙计把饭菜摆在桌上,对他笑了笑,“公子,您的菜齐了,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
说完,伙计就带上门出去了。
姜原走到餐桌前坐下,看向白瓷一,老白正拧着眉头盯着那本《风俗杂记》,呼吸有些促,白皙的脸染了一层诡异的红晕,这他妈……这尼玛……血脉喷张的描述,那姓姜的确定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姜原叫他,“吃饭。”
白瓷一砰地一声把书拍到桌上,有些尴尬的哈了一声,挪过去往凳子上一坐,像掩盖什么似的铿锵有力道,“吃!”
他拿起筷子才注意到,摆了一桌上的菜竟然全是自己喜欢的,他不由得看着姜原,不敢相信似的又逡巡了几遍桌上的美食,心里直冒嘀咕,“这是巧合吗?巧合吧?嘿,想什么呢,当然是巧合。”
姜原吃的依然不多,没等白瓷一探出他的喜好,就放下了筷子。
白瓷一从昨晚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海水,着实饿惨了,一桌菜很快被他风云残卷。
吃完饭,姜原付了钱,两人走出客栈。
白瓷一问,“你有没有想玩的东西或者想去的地方?”
姜原想了想,“走走就好。”
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姜原如果说“没有”,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白瓷一能翻着花儿的带他玩儿。事实上,老白心里一直有个结儿——那时,苍梧儋州,他原本是做好了计划要带姜原好好玩一玩的,结果被突然出现的上官斐扰乱了,不仅没玩成,他自作聪明的碰瓷计划也胎死腹中。这一次在海边遇到姜原,他的心情就像被海浪搁浅到沙滩上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一样,愉悦兴奋甚至是亢奋。
眼看遗憾有继续漂泊的趋势,白瓷一的兴致不禁有些低落。
街上店铺林立,叫卖声却并不多,也不见揽客的,跟热火朝天一个铜板都想当两个赚的儋州截然不同。街上人来人往,有独行的有结伴的也有吵嘴嬉闹的,糕点店进进出出,包子铺白烟缭绕,糖葫芦走街串巷。
姜原缓缓的走着,真的只是走着。
这有什么好看的吗?每一天不都这样吗?真的不会无聊吗?白瓷一忍不住偷偷看他,发现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挂着浅浅的笑意,这种笑意不是蓦然间的碰巧,而是由心底升起的、无法隐藏的唇角上翘。
他是欢喜的。
顺着他的视线,想起他的经历,白瓷一恍然明白了。
姜原幼年深居王府,是老妖婆的眼中钉,每一天都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王妃心性极高,为保万全,为争一口气,必然全面苛求他。当白瓷一跟李陵他们玩泥巴、捉蛐蛐儿、揪小姑奶的麻花辫时,他不是习文就是练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后,便是长达十年的逃亡。这种司空见惯的平淡无奇的“每一天”,对他而言必然是陌生而又向往的。
他满足,无欲无求。
姜原走进一家字画店,向听声抬头的老板点了下头,老板见他气度不凡,热情的迎了过去,字画店的规模很小,还没李陵经常装裱的店铺大,店里陈列的字画也是一般的装饰用品,并无亮眼的大家之作。
字画店内有一角用作书局,五排书架上摆满了书,姜原站在书架前,上上下下的看着,似乎在找什么,老板殷切的跟在他身侧,问,“公子想要什么书?”
姜原道,“风俗杂记。”
白瓷一的眼睛蓦地睁圆了,那血脉喷张……即便只听了个书名儿,老白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老板却无甚异常,只当是一本很平常的书,听姜原说,嘴里便念叨着,眼睛也微眯起来顺着书架一排排的扫视,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定在第四层的一本上,抽出来递给姜原,道,“公子,您看看是不是这本。”
姜原接过来打开翻了几页,道,“是。”
老板意有所指的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本是今年新修订的,据说城主的女儿也被编排进去了。”
白瓷一忍不住了,“还敢编排城主的女儿?”
老板道,“咳,也就这么一说,嫁不出的姑娘那么多,哪就专指城主家的千金了。”
嫁不住去?!
付了钱,两人走出字画店,白瓷一肚里憋着一股火烧火燎,眼角的余光都快把姜某人手上的书给烧成灰了。姜原却把书递到他跟前,白瓷一忽地往后推了一步,皱巴巴的脸刷的摊平了,“我不看。”
姜原道,“拿着。”
这是让他用来训练定力的??
白瓷一一只手似抬非抬的接住了烫手山芋,道,“我不需要。我不用。”
有过路人看了他一眼,老白赶紧把书揣进了怀里。
这一天下来,虽然只买了一本书,但白瓷一吃了不少,姜原的钱袋肉眼可见的变轻,眼看天色渐暗,老白开始操心住宿问题,姜原却若无其事的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
用过晚餐,洗漱后,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铺上,躺床上的忍不住道,“我还是取点钱吧,不然,明天吃饭都是个问题。”
老白觉得自己声音挺小的,不,他觉得自己是在肚里说的。
姜原沉声有力的说了两个字,“不用。”
老白扭头看看他,地上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抿住嘴巴,心说,“放着钱不用,闹个什么别扭?”
他重新躺在枕头上,摸出那本《风俗杂记》,盯着封皮看了几眼,往枕头下一塞,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他们离开了客栈。
收拾房间的伙计看到枕头下的书时,翻了几下,咦了一声,“这是啥。”
另一伙计道,“给客人解乏用的。”他凑过去一看,也咦了一声,“这不是咱的《风俗杂记》啊。”
海边,李轻狂沿着海岸线狂奔,追杀掉最后一个漏网之鱼后,吹了下刀刃上的血,不满道,“我就不明白了,这费劲八叉的破事儿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大刀往肩上一扛,“沈岸,你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苍梧有船要过檩城的?”
沈岸的刀滴落最后一滴血,他收刀入鞘,面无表情道,“拿钱办事,还这么多牢骚。”
李轻狂被噎了一嘴,“诶,你!你给我站住。”
沈岸没站,绕过他就走。
李轻狂追着他,“我不牢骚,我是不懂,不懂就要问。苍梧要打肃州,肃州可是有元寿老祖亲自坐镇,打败他们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哪轮得到你操心?不是,你为啥要操心?你想干啥?你可别跟我说你是肃州子民要出一分力啊,你要有这觉悟老子吃屎。沈岸,你给老子走慢点儿!”
李轻狂压根没有来檩城的打算,沈岸诱惑了他,重金诱惑。
那天,城郊树林,李轻狂刚跟姜原分开,沈岸就从天而降,李轻狂惊魂甫定,相当不解,“我说,你要是不见姜原,能不能等人走远了再出来啊?”
沈岸言简意赅,“苍梧有船过檩城,我需要你的配合。”
李轻狂道,“咱俩只是认识的关系,配合可以,拿钱来。”
沈岸看着他,道,“带上白家公子。”
话音一落,他就不见了。
李轻狂呵了一声,骂道,“空手套白狼啊。”不过,他转念一想,“白瓷儿确实是个钱袋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李轻狂把蔫巴透的白瓷一拽到了檩城,当晚出海“看夜景”就碰上了苍梧的站船,白瓷一怔愣片刻,测出敌军意图后,陡然打起了精神,找人找火油还找卦象大师算出了一个吹南风的绝佳烧船时机,但整个过程,沈岸并没有出现。
他仍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李轻狂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坏笑道,“诶,你做这些不会是要帮姜原吧?虽然你对人家避而不见,但我也看得出,你俩之间……有事儿。嘿嘿。你也看上他了?瞪我干什么?我可提醒你啊,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么磨磨唧唧的,到时候被别人抢了去,有你哭的。”
沈岸乍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