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老老实实的站在卧房门口,一板一眼的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男人,想着想着自言自语道,“同样都是弟弟,怎么感觉小姐对二公子跟对润公子不一样呢?”
门被忽然推开,她吓得赶紧闭紧了嘴巴,看到白瓷一后,奇怪道,“白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白瓷一急走到姜原身边,小心的揭开他身上的被子查看伤口,见伤口颜色有变红的迹象,揪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处,这才说了一句,“我就没走。”见桃子又来劝他休息,手一抬压下她的话头,道,“没用的话就别说了,咱说点有用的。”
桃子有点怯,“……有用的?”
白瓷一定定的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姜原怎么会变成这样?”
桃子眼神闪躲,好一会儿才压低头小声道,“白公子,您要是渴了饿了就跟我说,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的。”
白瓷一道,“那行,我不为难你,你帮我把沈岸找来吧。”
桃子疑惑的看向他,“沈岸?是谁?”
白瓷一道,“你们王府新来的护院。跟我差不多高,脸有点黑,长得吧还挺好看的,你应该一眼就能……你怎么这副表情?”
桃子,“王府最近没有新来的护院。”
白瓷一,“……”
他分明清楚的听到沈岸的自我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再怎么火烧眉毛他都不至于耳聋。算了,总归也是找个理由让桃子离开,他把人往后一转,推出门外,道,“那你就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桃子想着,论武力值、论力气,这位白公子留下都比她留下要更有用处,对他这个单方面的决议也没啥异议,门从里面关上后,她就回潇湘庭了。
白瓷一在脚踏上一坐,胳膊肘撑着床沿,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姜原,心里一阵抓挠——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什么事儿能把一头带刺儿的倔驴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苍梧那张底牌不够硬?难道真谈崩了?难道……他想起赵映真对他的咄咄逼问……难道姜原压根就没有跟肃北王谈?
姜原的手指颤了一下。
白瓷一的目光倏地从他脸上移到他的手上,身子也跟着一紧,不由得握住他的手,立即俯身,轻声道,“姜原?”
姜原并没有醒,眼睛紧闭,眉头皱起,他在做梦,梦中的情形很不好。梦里的人,母亲、舅舅、父亲、许之棠、赵映真、傅南佳还有一坨血淋淋的张牙舞爪的死胎,他们争先恐后,或怒目咆哮、或冷目鄙夷、或乞愿哀怜、或抽刀砍杀,把他重重的打进了血雨腥风的深渊。
他微张的嘴唇颤动,似乎想说出什么,艰难的开合几次,耗干了蜡烛的眼泪,到底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紧了白瓷一的手。
白瓷一本能的紧紧反握,柔声道,“我在呢,别怕。”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过多的想法,连自己适不适合说这句话都没想,只想让姜原感到安全,让他平复下来。却没想到,姜原真的对他的声音有反应了,他的胸口不在剧烈起伏,拧紧的眉心也展平,毒素退去后,他的模样看起来像在熟睡。
原云疏开的药是一天一次,连喝七天。白瓷一把煎药的炉子搬到卧房外的客厅里,蹲在炉边一边照看药炉一边照看姜原,药煎好后,他把枕头垫在姜原头下,用勺子舀了药,一勺一勺的喂进去。
两天后,姜原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白瓷一由衷的赞道,“这个原云疏,脾气是臭了点儿,医术却是香的不能再香。”赞完又觉得遗憾,“他要是不赶时间,说不定能彻底研制出根治蛮散的解药呢。要不去封信,拜托他一下?不过这家伙来去不定,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应该多问几句的。”
正琢磨着,姜陌从门外走来,心忧紧张,思虑重重。白瓷一从卧房走出来,明朗道,“陌小姐,来这么早呐?”
姜陌朝里看了一眼,道,“阿原还没醒?”
白瓷一道,“大夫说了,最快也得五天。不过,姜原身体好,恢复得快,应该用不了五天。他要是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姜陌感激的看着他,“谢谢你了白公子。”
白瓷一道,“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姜陌还想说什么,桃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小姐,该去陪润公子读书了。”
姜陌苦笑了一下,对白瓷一道,“阿润年纪小,不能没有人陪着,我暂时脱不开身。阿原这边,就劳烦白公子多费心了。”
她俯身行了一礼。
白瓷一点头回礼。
主仆俩离开后,老白烧了一盆热水,兑了凉水调好温度后端进卧房,给姜原擦身,碰到姜原右肩锁骨处的那道伤疤时,脑中忽然闪出两人初见时的一幕。
——白瓷一憋了口气,一把扣住姜原的肩膀,脚下疾风把他往灯色处逼退。灯束透过暗窗准确无误打在两人身上。
他唇角勾了勾,道,“当时,我真是用尽了全力想把你这张脸扽进那束光里,结果,脸没看清,却看到了这道伤疤。后来我就想方设法的想弄清你这里到底有没有伤疤,那晚的人是不是你。但是呢,我打不过你,你又次次往死里揍我,说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没戏了,这辈子就要被这件事憋屈死了,怎么也想不到,我还有肆无忌惮看的这一天。还两次。”
他心情愉悦,手指与他的肌肤隔着一层薄薄的帕子,一上一下轻轻的擦着。
深夜,姜原醒了,在他昏迷四天之后。
白瓷一侧身睡在旁边,头挨着枕头,脸挨着姜原的肩,鼻腔里温热的气息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打在他缠着绷带裸露的臂膀上,夜色透过窗子洒进来,他的脸一半在明一般在暗,面色柔和沉静。
姜原慢慢扭头看着他,麻木的肢体,混沌的大脑,毫无表情的面容,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心念穿透阴郁浓雾,愈发清晰强烈。
这张脸,好想念。
白瓷一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的睁开眼睛,他茫然的闪了闪眼帘,微微仰起下巴,对上了姜原的目光。
四目相接,万物消散,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和他。
若时光在这一瞬停留,该多好!
姜原转过了头。
白瓷一忽地坐起来,胡乱的揉了把眼睛,掰过他的脸,像确认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反复端详后,惊喜道,“你醒了,还疼吗,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说你说,我马上去拿。”
因为太过激动,白瓷一掰姜原脸的双手变成了“挤”,姜原的眉头皱了皱,一股熟悉的厌烦流露出来,他赶紧松开手,往后一撑,本来他就靠床沿儿,这一撑撑了个空,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去。
他哈哈笑着从地上爬起来,“草率了草率了,那什么,你稍微等等啊,就一会儿,我马上把吃的喝的给你端过来。”
说着,他就跑了出去。
姜原打量了四周,确认此处是自己的卧房。大脑逐渐清醒后,之前的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在他眼前回放。
——贾银:姜原,为了达成目的只能请外援,阿塔潘就是你看中的外援,趁着咱们肃州就起兵南下时,你用城防图做投名状,勾结阿塔潘,图谋不轨
——姜桓:押入死牢。
——赵映真:姜桓误服了这种药,被人操控着去了溪兰苑,跟原溪月上床,直到原溪月怀孕,原溪月也争气,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就是你。你的体虚之症,正是你娘胎里带出来的,‘蛮散’毒性的后遗症。姜原,一个被药物催生的人,你觉得你还有活在世上的理由吗?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
他颤抖的捏紧了手,一点一点清理这些污言秽语。
母亲曾经告诫他的话再次在耳畔回荡:阿原,虽然我们的处境很艰难,但你也要记住,我们都要堂堂正正的赢。
堂堂正正,母亲是堂堂正正的女人!
白瓷一端着一个大托盘风风火火的进来,托盘上放满了各种碗碟,荤素搭配还有汤,他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走到床边对姜原道,“咱们去苍梧的时候,都没见你怎么吃东西,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什么都准备了。我扶你起来。”
姜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很冷很冷的一道目光。
白瓷一俯身的动作顿停,有些生气,道,“你最好别惹我。现在,乖乖吃饭。”
说着,他就要动手。
姜原避开他的手,撑坐起来,声音虚弱却很强硬,“出去!”
白瓷一当听不见,道,“先吃饭,都四天了,就喝点药汤,怎么能行。”
姜原不看他,看样子是打算拒不配合。
白瓷一心里一股闷火儿窜了上来,道,“大半夜的你让我去哪儿啊?你才刚醒,不能动气的。这样吧,你也不用看我,权当我是端茶倒水的,你该吃吃该睡睡,等早上陌小姐来了我就走,行不?”
姜原终于看他,挤出两个字,“出去!”
白瓷一狂吸一口气,来来回回暴走了十几圈,指着姜原的手酝酿了半天狠话,憋出一个字,“行!”
他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听姜原道,“等等。”
白瓷一立刻止步,嘴上依旧没好气,道,“反悔……”
姜原道,“衣服留下。”
白瓷一嘴角一阵抽动。
姜原昏迷四天,白瓷一在溪兰苑守了他四天,期间,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回过家。现在是七月底,天气正当热,他那件衣服本来就沾了姜原的血,没得换,索性就穿了他的衣服。
白大公子咬着后牙,三下两下扒掉身上的衣服,本想往地上一扔就走,想想又不解气,抓起衣服走到姜原跟前,往他身上一砸,掉头就走。
姜原看着手上的衣服,有瞬间的怔神,顿了顿,他把衣服叠好放在了枕头旁,视线落在左臂和胸前的伤口上。
蛮散!
这种药物真的能操控人的心智吗?
他穿好衣服下床,一步一缓走到客厅,客厅里多了一个火炉、砂锅和煽火用的扇子,砂锅很干净,就像从没用过一样,药方和药渣也没有看到,所有能反推出药性的东西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那种见不得人的东西,白瓷一不想让他知道。
姜原绷紧的弦啪嗒一声断了,在层层堆积的绝望和激愤消退后,他内心起的疑,不过是不敢面对事实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