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湖谜案

这几夜,师姐为护我周全,一直与我同榻而眠。

翌日睁眼,见师姐清水出芙蓉的素颜,便觉神清气爽。

但在罗城的这晚,我与她却皆不得安眠。

我才迷迷糊糊入梦,便被师姐摇醒。

黑暗之中,她语气犹如弓弦紧绷:“小五,这是甚么声音?”

“是大螂兄……师姐快睡罢。”

“哎,你先别……”

就要阖眼,一只手掌却突兀地,摸上了胸前柔软处。

我的双目,倏然睁圆了。

夏夜寝衣如纱薄,那只手的主人,必定该察觉,自己触到了甚么。

景物在黑夜里,逐渐显出静谧轮廓。

师姐的身影僵直片刻,才骤然一退。

“抱歉……我非有意如此……”

“故意也无妨。”

我直起身,反应到自己说了甚么后,又与她一同沉默了。

正绞尽脑汁想圆场,又闻窸窸窣窣的动静,自榻边响起。

身边人倒吸口凉气,一下向我这边靠。

“它过来了!”

“师姐莫怕,不是刺客,小虫而已!”

我哭笑不得,将人揽入自己怀中,轻拍其肩以示安慰。

“有何法子请它走?”

师姐的手臂,紧紧环住我腰身。

“它待够了,自然会走……”

“这事由不得它。”

她松开我,在榻旁摸索着,燃亮了烛灯。

随后,她抽出了身边的剑。

寒刃之上,烛光晃眼。

“师姐……杀鸡焉用牛刀啊……”

“此乃劲敌,不可大意。”

神情肃穆无比。

就在叶真举剑一刻,大螂兄似察觉到杀气,竟腾空而飞——

于是师姐的剑,落回床铺上;师姐的人,再度退回我身旁。

任谁都不能想到,面对刀光剑影都不曾畏惧半分的她,竟被这等小虫,吓得夜不能寐,剑不能出。

这种时候,恰恰又体现了我路小五的用处。

“师姐莫怕,让我来!”

灵巧翻身下榻,找了块帕子,果断将虫蒙住,裹着扔出了窗外。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五,多亏有你。”

师姐在榻边探出半个身子,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我从小流浪四方,看这些小虫豸如同老友。”我走过去,替她理好几缕碎发,“师姐你向来在青云峰清净之地修炼,自然不习惯同它们打交道。”

她仰起头,“其实……还未上青云峰前,我曾被这种虫子爬满身,因此心有余悸。方才让你见笑了。”

“怎会如此?”

我大为惊异。

虽则我与大螂兄比较熟悉,但想到黑压压的虫豸在身上乱爬的情景,头皮亦不免阵阵发麻。

“六岁那年,魔教的人屠了整个村庄。危难时刻,爹娘将我藏进地洞里。可那洞原已成了虫豸的老巢,我一进去,它们便受惊向人身上爬……”

师姐的肩,微微颤抖。

我抖得比她还厉害,不得不打断道:“等等!”

忙跳上床榻,扯过薄被,将自己与她都裹牢了。

做完这些,才试探着问:“然后呢?”

“后来师父发现了我,将我从虫窝里救出来,带回了青云峰。”

不知是烛光还是泪花,在她眼中盈盈泛波。

隔了层布被,我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原来你在上山前,也过得如此艰辛……”

“若非拜火魔教,我与爹娘,还有村里人,本可在那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安居此生。”

“那你爹娘……”

“从地洞出来后,我见到的,只余满地焦土与残骸。”

魔教还真是造孽啊。

难怪如此多门派,皆与其势不两立。

也难怪青云阁要与那些名门正派联手,铲除勾结魔教的江湖势力。

我暗自喟叹,她亦久久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只对她,张开了双臂。

她有一瞬迟疑,而后苦笑:“这么多年过去,我已不需同情。”

“可我想给你慰藉,”我认真道,“哪怕只是一点。”

命运的苦雨浇下,我已习惯了不打伞。

不能为她撑一把伞,只能陪她一起淋雨。

最后她靠过来,轻得像阵水雾。

雾散开,心底却留下潮湿。

师姐侧过脸,有些不自然道:“睡罢。”

“嗯……”

灯被吹灭。

我闭着眼,胡思乱想了一阵,发觉自己已无睡意。

于是望着黢黑屋顶出神。

以往几夜,住宿于客栈之中,总能听闻隔壁此起彼伏的鼻鼾。

如今在这悄无声息的边陲小镇,反倒有些不习惯入眠。

“师姐。”

不知过了多久,我唤道。

静默片刻,黑暗里传来轻声应答:“嗯。”

“你觉不觉得,现在太安静了?”

“这客栈人少,是要静谧些……”

“但我入睡前,还听见隔壁金大哥打雷的鼾声……”

没有回应。

我腾起身,大致辨认着她身形,“这对么?”

“不太对劲。”

“去看看?”

“走。”

为不惊扰他人,我俩摸着黑溜了出去。

悄悄附在隔壁房门上听了半晌,确定里头无声无响。

“他不会走了罢?”

“那也该有动静。”

一道月光自堂前悬窗坠落,铺在我与师姐之间。

她直起身来,投下的暗影,正好笼住我还贴在门上的脸。

不知怎的,门忽而向内打开。

木片拧动的嘎吱声,在静夜中格外幽怨。

“不是我干的!”

我吓得僵直在原地,将双手举至脑袋两侧。

“我推的。”

师姐冷静道,大步向内走去。

屋内竟没上门闩。

莫非那壮汉果真已拿到了卷宗,不辞而别?

我赶紧跟上,欲一探究竟。

借着屋外一点稀薄月色,我隐约看出,床榻上有个隆起的人形。

“这人也睡太熟了罢!”

我故意伸手,在他头顶挥了挥。

爪子却被师姐握住。

“他死了。”

清晰的三个字,被茫茫暗夜吞噬。

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至心头。

师姐点亮榻边烛台。

壮汉死不瞑目的脸,猝不及防出现眼前。

一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梦魇里!

师姐微微向前,挡住我视线,“面色绛紫,乃毒发身亡。”

我惊呼:“莫非那掌柜谋财害命?”

“又或许,和卷宗有关。”师姐若有所思,“无论如何,我们该走了。”

这一夜注定要经历诸多波折。

就在我们带着剑与行囊,欲离开客栈时,背后忽传来女子声音:

“天色未明,二位去向何处?”

回首,见鬼灯一线。

烛火摇曳,映亮半张布满狰狞痕纹的脸。

来人步步逼近,如无间地狱之夜叉。

“掌柜的,房钱已在桌上,我们急着赶路,告辞了……”

我推着师姐向外走,她却一动不动,盯着对方。

“是你。”

师姐反手抽出剑来,缓缓指向她。

杀气弥漫于客栈。

对面却轻笑道:“比起楼上那具死尸,你倒是聪明多了。”

“果然是你!”

我“唰”地拔剑,挡在师姐身前。

荒山野岭多黑店。

这掌柜,定是看人家出手阔绰,才起了杀心。

要不是我与师姐处事低调,说不定也早已遭其毒手!

我忿忿不平,她却不慌不忙,以两指夹住我剑梢——

一股力道自锋刃传递而来,震得手生疼。

剑柄飞离掌心时,我亦跟着飞出几丈远,摔得眼冒金星。

而那一边,师姐已和人打斗起来。

我浑身骨头都泛疼,脑袋又晕得厉害,只能趴在地上,依稀辨认两道身影。

那盏提灯,一直紧紧被攥在女人手里。

任凭师姐的剑光如雨洒落,提灯者轻巧躲避,竟不曾被击中。

转眼灯影熄。

剑光灭。

胜负已分。

黑夜沉寂片刻,我听见师姐的声音,自暗处传来:

“招式诡谲,你是魔教的人。”

对方终于不再隐瞒:

“拜火神教左护法,苏歇罗。”

“上青云阁盗取卷宗的,也是你。”

“不错。”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才依稀看清,一人持剑,将另一人抵在了墙角。

管她左护法右护法,在师姐面前,还不得乖乖束手就擒?

可师姐又道:

“动手罢。”

霎时呼吸一滞。

惨了。

是师姐,被那魔头抓住了。

苏歇罗的笑声,在静夜里格外瘆人,“你武艺高强,死了岂非可惜?”

落在她手里,恐怕生不如死。

顾不得害怕,我冲向前去,“要抓就抓我——”

话音未落,一柄剑,直直戳在我脚尖前的木板上。

从门缝漏入的几缕月光,萦绕剑身,如幽幽寒气飘散。

这是师姐的簌玉剑。

“小五,别过来。”

声色更似冰霜,冻住我脚步。

可恨的是,魔教又挑拨离间:“叶真,像你这样的人,本该独占武林高位。何必囿于青云阁,被那些废物拖累?”

很明显,我就是她口中的“废物”之一。

剩下的废物,是青云阁其他弟子。

打不过人家,只好咽下这口气。

“不必白费口舌。”师姐冷冷说道,“你盗取卷宗,引诱江湖高手来此,不正为了将其一网打尽?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天罡刀派那位。”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对拜火教,总有这么多偏见。”那魔头倒有几分无奈,“我诚心诚意劝人弃暗投明,是他们自己看不透。既然活不明白,不如当个死人。”

听出来了,魔教想拉拢师姐。

虽然我知道,叶真一定不会答应。但这说不定,是个逃命的时机。

于是我对着模糊的人影,故意问道:“魔教真有那么好,为何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闻言,苏歇罗松开师姐,走向我,似黑夜中一条蛇游近身旁。

“因为,你们都被松风骗了太久。那些被青云阁灭了的门派,都和魔教没甚么关系——是真是假,和我回圣地,见了教主便知。”

这话似曾相识。

我不由想到了,那壮汉生前所言。

天罡刀派,因与魔教勾结而被清剿。

但天罡派幸存的弟子与魔教,却都声称,他们不熟。

其余覆灭的门派,会否也同此般?

死无对证。

一桩江湖谜案。

或许如她所言,去了魔教圣地,才能探得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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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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