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姐被魔教抓走啦!”
静谧无风的阁中,我急切禀告。
座上老者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已算得此劫。”
“师父您神机妙算,一定想好了对策!徒儿愿救师姐脱离魔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五——”
“弟子在!”
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他却话锋一转:“可还记得当初,你如何到青云峰的?”
“呃……师姐叫我来,我就来了……”
我才不会说,是对人家见色起意。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不知在故弄哪门子玄虚。
师父又问:“那你可知,叶真为何找到了你?”
我想了想,犹豫着回答:“是因为……师父你那个……关于天下第一的谶言?”
“正是。”他起身,在阁中踱步,“彼时为师夜观天象,忽见月色晦暗,东隅却有星子乍明。掐指算来,世间将少一仙才,又将出一奇才。”
我似懂非懂。
师父继续道:“路小五,你的师娘,水月道长,便是那陨落的仙才。你,便是后继的奇才。”
听见师娘,我的眼睛亮了亮。
虽则我十分敬佩她,可说实在的,我认为她当不上“仙才”二字。
“师娘她老人家,没有这么厉害罢……”
“她就是当年,**道观里的水月道长。”
他十分平静且笃定地,说出这句话来。
**道观。
听起来挺耳熟。
我猛然忆起,当年那被魔教覆灭的道观,确实在江湖上留下过许多传说。
最引人猜测的,无非是水月的下落。
“师父,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她们只是道号相同,可实实在在是两个人——师娘要真有那本领,就不会过得如此落魄了。”
他却压根不听我说甚么,自顾自说下去:“我与水月,师出同门。我修的是卜卦之道,她修的是丹药之道。”
“行行……就算师娘是那个厉害的水月,又怎会吃错药,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水月把自己的内力,炼入了那对阴阳玄极丹中。以一人之死,换一人之生。”
他忽然定身看向我,“路小五,打通你任督二脉的那股真气,便是她在你身上,灌输的内力。”
我忍不住,扶了扶惊掉的下巴。
若当真如此,也就是说,我不吃那颗丹药,她就不会死?
那我岂不成了,害死师娘的人!
天大的罪名突然压在头顶。
“她……为何如此?”
师父捋着长须,缓缓道:“这些年,魔教的邪火,烧掉的不止**道观。她这样做,是想让你,救苍生于烈焰之中。”
救苍生。
天高的帽子又戴到头顶。
当初,我说我差点就飞升成仙,他们说,其实我是吃野蘑菇中了毒。
如今看来,毒蘑菇的劲儿还没过。
否则我怎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
“不行啊师父,魔教人多势众,招式又无比诡谲,多少英雄好汉皆命丧其手。我救师姐一人,还不知能不能成,如何救苍生?”
他又给我戴了顶高帽,“天下第一,该当此任。”
我苦笑。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否则,松风自个儿怎么不去做?水月怎么不去做?何必大费周章将内力传给我?
“拜火魔教,是你师娘的仇人、为师的仇人、全天下的仇人——路小五,你可明白为师之意?”
“懂了!”
我重重点头。
不就是想给我鼓鼓劲,让我去灭了魔教嘛!
横竖这条命都是师娘捡的,大不了就当还她一命!
可比起天下苍生,此刻我更关心另一人——
“师父,那我现在能去救师姐了罢?”
松风的身形,忽似云雾飘散。
在我未看清前,他便已稳稳坐回座上。
我眼巴巴等着他下达命令。
他果然大手一挥,开口却是我未曾料到的话:
“叶真道心不坚,误入魔教歧途,已叛青云阁。”
声若洪钟,余音绕梁。
我听懵了。
他方才说,谁道心不坚?
“师姐她并非……”
话至一半,阁中乍起罡风。
帷幔狂舞不止,描摹着这股无形之力。
师父却始终端坐前方,阖目静息,连根胡须都不曾动。
风继续吹,终于将我吹清醒。
这是他的告诫。
叶真的罪,不容辩驳。
“路小五,是敌是友,你可分得清?”
可笑。
师姐不顾安危,为青云阁而战。才刚被人抓去,就被视作叛徒。
魔教就算再狡猾,也有半句是实话——
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松风确确实实,是在将我们当棋子玩。
老头不厚道。
指定干了不少亏心事。
他决心要废了叶真这么好的一枚棋,说不定就是因为,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想借魔教之手将其灭口。
此刻,我脑中竟回响起苏歇罗的笑声。
她曾说,师姐错认了仇人。
这事莫非真和松风有关?
可现在,我还打不过人家。
只好忍辱负重。
“师父放心,徒儿明白了。”
我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但愿如同段惊尘所言,魔教想拉拢叶真,不会害她性命。
师姐,你可一定等着我!
离开师姐的每一日,我都将她想了千百遍。
想着想着,不免偷骂几句老头。
骂着骂着,愤怒化为动力,我又狠狠练起功来。
如此循环往复,没过几日,我骂人的功力精进不少,剑上的功夫亦高深不少。
自从打通任督二脉,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天赋异禀。
短短几日内,我的长进,也许是旁人修炼半辈子都得不来的。
或许是师娘在天有灵,默默保佑着她这个唯一的徒弟。
保佑我早日练就绝世武功,早日打败魔教、救出师姐……
还有,早日揭开松风真面目。
不过,在没撕破脸前,他仍是青云阁众人敬重的师父。
我仍是他最具潜力的弟子。
师姐不在,他便亲自栽培我,授我许多剑术奥义。
终于在某天,我与他过了几招,竟勉强打成了个平手。
“小五,你可以下山了。”
老头摸着胡须说。
此番下山,是为对抗魔教做准备。
在围攻魔教前,得先造势。
造谁的势?
当然是青云阁。
谁来造势?
在下不才,领了这差事。
立秋那天,武林榜的所在地——天星楼,会有场武林争霸。
每三年为期,江湖豪杰群聚于天星楼,无非就是想与众人一较高下,在武林榜上争一席之地。
为了替青云阁赢得更显赫的名声,借机团结各方势力,共同讨伐魔教——
我,下山了。
天星楼高耸入云端,伸手可触星辰。
顶楼金雕玉砌似仙宫,云雾缭绕间,又见一块两丈高的金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了许多字。
众多花里胡哨的名号里,我一眼辨出的,是“叶真”这个名字。
三年前,这个名字被刻在武林榜上。
三年后,她却不知在何处天涯海角。
唯有睹物怀人。
我抹了把泪,暗暗下定决心,等师姐下次来这儿,要让她在榜上,瞧见路小五的大名。
“叶真”二字以上,还有“铁行僧”“慕容枫华”“傲风刀客”等人。
我要在今日,将他们逐个击败。
视线上移,至碑榜最高处,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松风道长。
我师父。
那个道貌岸然城府颇深的老头。
他竟是如今的武林第一高手!
可他已许久未出青云峰。这些年,青云阁剿灭所谓的“邪门歪道”时,也并未见他亲自动手。
这几个字,不知何年何月刻在碑上。无论下面的人怎么折腾,他却始终屹立榜首。
看来,他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当真非比寻常。
在我未曾涉足的江湖岁月里,一定留下过他的英明传说。
我若想成为天下第一,便要胜过他。
无形的重担,将我的头压低。
却见天星楼下,人已如蚁群聚拢。
我翻身出窗,飞檐走壁而下,挤到了那些持剑带刀的高手中……
三年前打败师姐的,是个和尚。
而今日在人群里,恰有一颗光秃秃明晃晃的脑袋。
我不假思索大喝一声:“敢问前方可是铁行僧大师?”
身旁许多人看向我。
那颗脑袋也转过来,不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倒像个凶神恶煞的土匪。
“你谁?”
他狠狠盯住我。
我恭恭敬敬答:“在下路小五,青云阁弟子。”
“不认识。”
“叶真是我师姐。”
他思索片刻,嗤笑一声:“上回败给我的那个女人?”又将我打量一番,“看来青云阁也不比往日了,净是些女流之辈!”
“大师如此断言,若输在我手上,岂不更丢人?”
他果然被激怒,两道粗眉揪成一团 “好大的口气!我要你心服口服!”
天星楼廿四层,每层景致大不相同。
我与铁行僧,在一十八层交手。
此楼内,是飞沙走石之大漠奇景。我小心翼翼眯着眼,方不至于被砾石侵入视野。
楼外分明是阴沉的天,里头却不知为何,似有烈日曝晒,连脚底黄沙都泛出腾腾热气。
我堪堪立定。
风沙弥漫的光景里,对面那和尚的秃头,倒是愈发耀眼——
后来我能赢他,也多亏了这颗光头。
前几回合,我与他皆未从彼此身上占到便宜。
直至楼内这片荒漠上,起了阵狂风,吹得眼前混沌一片。
因瞧不清人影,和尚向我使出的杖法,难免偏差生乱。
我照样看不清他身躯,却紧紧盯住了他秃得发亮的脑袋。
趁其招式落空,我翻身突进,剑刃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脑壳上。
胜负已定。
风沙霎时静了。
铁行僧,连面色都铁青。
他再不服气,也只能在嘴上逞能:“你占尽天时地利,下回必无如此好运!”
我抖了抖满头黄沙,向对面拱手道:“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