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府

“噼啪噼啪——”

爆竹声震天响,唢呐笛子锣鼓声吹奏着喜乐,小厮仆人扯开嗓子喊着,“恭祝盛阁老之子与周尚书之女喜结良缘!举案齐眉!永结同心!咳——恭祝……”

盛昀槿静静立在大门之后,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前来向他父亲他兄长道贺。他不必上前帮着招呼,那都有专人负责,却也不能缺席自己兄长的婚宴,便只在此处淡漠看着。

看他兄长接亲,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喜结良缘。

宾客都进的差不多了,围在大门前争抢小厮洒散的铜币的百姓也慢慢散去,便要去厅堂里继续下一个环节了。

此刻寒冬腊月,冷风不断,夹杂着爆竹碎屑和扬起的烟尘,盛明砚抬手微微握拳抵住口鼻,轻咳了两声。

盛昀槿闻声抬眼,却并不能从那张俊美昳丽却有些过分苍白的侧脸上看出什么。他的兄长永远喜形不露于色,像是谁也看不透那般,包括他们的父亲。

上月家宴时盛合昶知会了盛明砚这门亲事,又透露了想让盛昀槿与江南许家结亲的打算。

两兄弟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们这个内阁首辅父亲惯是如此,唯利是图独断专行,这不过是巩固权利的寻常手段。

大儿子娶吏部尚书家的长女,二儿子娶江南首富家的女儿,权财两握,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必然是双赢的选择。

盛昀槿今年二十,盛明砚二十一。两兄弟也称得上才貌双绝,名冠京城,为各家小姐所倾慕。长公子温润如玉,二公子风流倜傥,都长着一张堪称妖孽的相貌,一个看上去俊美清冷,另一个则是俊丽却风流。

两种风格,两种热爱,两拨爱慕者。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大公子体弱多病,咳疾沉疴已久。幼时盛合昶忙于政务,疏于对孩子的关注,便落下了病根,连后来京城的御医都断言再难根治。

一整套仪式走完,便是开席敬酒。盛明砚体面,旁的宾客毫无分寸地劝酒,他皆照单全收。

盛昀槿一直待在离他不远之处,见他脸色已经不太正常,便悄无声息上前带他到□□人烟稀少处。

三日后盛昀槿带上行李坐上了许家备的马车,还有两个熟悉的家丁一道。江南离京城距离绝不算近,再加上这一行人人数众多,又有孕妇少女,行了整整五日才到了目的地。

到许府时天色已经彻彻底底暗了下去,众人都已十分疲惫,吩咐了下人收拾出给盛昀槿的厢房后便各自歇息。

江南地区温暖湿润,连空气都充盈着饱满的水汽,触及皮肤尽是与在京城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哪怕是留给客人的临时的厢房,装潢构建也是极尽奢华,家具构造上细致精巧的雕镂,床铺布料上细腻的绣工,甚至是柜子上摆放的古董宝物,无一不透露着主人家的财富地位。

盛昀槿站在厢房的窗前,他这个院子正好朝着月亮,此刻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天边那轮弦月,只留下昏黄的朦胧轮廓,薄薄地洒在地上,照见庭前一小片空地。

盛昀槿喜欢夜晚。

白日是苍白而虚假的,哪怕是春风里的笑声也夹杂着不为人知的寒意。他不带感情地看着,时而也作角入戏,谈不上厌烦,只觉得无趣。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其实多得很想要抗争和逃离,那些抗争者在金丝笼里嘶喊着自由,没有人会听到,或者说不愿意听到。

但盛昀槿不一样,他并没有什么十分抗拒或想要的,这个世道没什么值得他争取的,他也没什么野心,就过着如今这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就很不错。

这一点他们两兄弟看上去倒是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幸运一点,身体康健,骑马射箭,花天酒地不在话下。

“吱嘎——”

盛昀槿推开木门又缓缓合上,打算在府里溜达一圈。

江南的建筑构造和京城也大有不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古朴韵味和柔和温润。不论是雕栏玉砌或是亭台水榭。

夜里寒凉,不比北方好多少,不过是空气里少了几分干燥,风吹打在脸上手上,仍旧是刺痛的。

沿着池塘走着,看见了一座亭台,先前被假山挡住而不曾看到。但这不是重点,亭子里立着个人。前厅依旧热闹,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盛合昶带着爽朗的笑声左右逢迎,不时有哄笑声传入他们的耳朵。

盛昀槿嘱咐仆人把膳房里的姜茶端出来,让盛明砚喝了,然后就静静看着他哥。

盛明砚有些莫名,“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盛昀槿微微挑眉,“观察你现在什么心情。”

未等盛明砚开口,他又接着说,“但好像没成功。”

盛明砚失笑,又抿了一口姜茶才开口,“你很快就知道了。

盛昀槿便也笑笑,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前厅。

“好。”

没能待多久,他们便又回去了。用完晚宴就要入洞房了,盛昀槿看着他哥一天下来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自然,不由得笑了一声,在他肩上拍了拍,“走了。”

“……”

盛昀槿回了自己卧房。

今日宾客自然也有江南首富许家,许家夫妇带着自己三个女儿大老远前来赴宴,自然不单是表达自己的恭喜贺喜之情。

盛合昶懂,许家人懂,盛昀槿更懂。

江南出美女此话不假。

许家三个女儿皆是风姿绰约,与京城女子是全然不同的美。柔美娇俏,亭亭玉立,自幼学习官话,却时而夹带吴侬软语,四下的宾客都不住打量,只道个顶个的都是美人。

“昀槿,你许叔平日少有来京城,明日咱们两家一道去玉春楼吃个酒叙旧,你们小辈也互相认识下。”

宴席上,盛昀槿闻言举杯,与许家众人推杯。

……

其实第二日应当是新妇敬茶,不过盛合昶早年丧妻,无心续弦,主母之位便一直空着,府内事宜都交给管家打理。这本就不妥当,他自己又不常待在府里,所以早早便差人告诉盛明砚的新妇家中免去敬茶等等事宜。

于是第二日两家人一同用午膳,才是盛昀槿第一次见到周家小姐。

盛明砚的脸色一如既往是有些病气的苍白,旁边坐着的女子也静默无言。

盛昀槿进酒楼的厢房之时只到了盛明砚和周小姐。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安静。

如同描述中那般,周尚书长女容貌出众,才华横溢他不知道,知书达理他也看不出来。

“哥,额……”盛昀槿思考了一秒,“嫂……”

盛明砚闻声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盛昀槿耸耸肩,兀自坐下。

周小姐倒是一直低着头,也没有回话。

盛昀槿没想太多,只当她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太认生了不好意思说话。

他看向他哥,有些好奇盛明砚此刻的心情。

然后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他的余光便捕捉到了一旁低着头肩背发着抖的周小姐。

“?”

这是……?

他的目光移到盛明砚那处,递出询问的眼神。

盛明砚再次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然后看向旁边坐着的少女,“你……”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因为周小姐略微抬起了头。

“……?”

“……?”

她看上去要落泪了,笑出来的……

现在一言难尽的变成了两个人。

“抱歉,抱歉,我……”

周小姐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境地笑着,还抬手擦了擦眼角浸出的泪花。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难尽相顾无言看着她,还是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最后周小姐的丫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着急地过来提醒,“小姐!小姐快别笑了……”

然后周小姐掐着自己大腿终于停下来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她又要有忍不住的势头,屋子里的人心都悬了起来。

然后她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忍住了,“……受宠若惊。”

“……”

“……”

“我叫周解忧。”

少女笑完似乎放得开了些,笑着进行自我介绍。

那张脸却然如传闻中那样美貌非常,很柔和的长相,放在

这张脸上却秀美非常。她的眼睛亮亮的,眉眼间因着那鲜明的神态更多了一分英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呢。

盛昀槿点点头,压下心里的诧异,并不打算多问,“周小姐。”

然后只见盛明砚微微偏头,向周解忧介绍,“这是我弟弟盛昀槿。”

周解忧就点点头,又忍不住埋着头无声笑了好一会儿。

没一会儿盛合昶和许家人便也来了。

盛合昶与许家家主走在前头,声音传进厢房,小厮替他们掀开门帘,屋内几人便起身行礼。

紧随而入的便是许家两个儿子,还有正交谈着的主母和三个女儿。

如此一看倒是显得盛家人丁实在是稀少了。盛合昶懒得处理后院之事,对子嗣一类琐事并无心思,而这许家五个孩子可大有说头了。

许家家主许平江,年轻时便是江南一代出了名的美男子,这许家以茶起家,到他已经是三代从商。这代家主能力出众,又风流倜傥潇洒俊逸,早早便事业美人两不缺。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江南地带的一个官员之女,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后撒手人寰,过了两年有了续弦,也是当地有名有姓的千金小姐,不过成亲后三年连生了三个女儿,于是坊间便多少有些不大好听的传言。

这新主母自然憋屈,一心拼着生儿子。怕日后家产分不到自己身上,于是既不敢得罪两个原配之子,在许家过得也窝火。

但是似乎老天作对,此前三年连生三胎伤了根本,后面十余年前前后后怀孕了三次都流产了,如今大女儿已经十八,二女儿十七,三女儿办了及笄礼,她今岁三十五岁了,今年居然又怀上了,到如今已有六月。

似乎是保养得当,身材纤细,面容美好,看上去也不显老,只不过眉眼神态之间总有一股疲态,大概是怀孕辛苦,元气又早已损伤所致。

大女儿在旁边扶着她往里走,另外两个女儿跟在后。

按常理是没有妹妹比姐姐先成婚的道理,不过许家也担心万一盛家没看上大女儿呢,便想着把三个女儿都带来,也保险一些。

自古商政难分,许家自然不愿意放开盛家这条大鱼,他们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也是相当之高。

“爹,许叔……”

两家人轮番打了招呼,便绕着大圆桌坐下。

“早就听闻盛家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昨日仓促,不曾相谈,”许平江呵呵笑着,暖着场子,“今日实属有幸啊。”

盛合昶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一贯是被奉承之人,只是端起酒盏微微示意,随后看了一眼两个儿子。

盛明砚只微微颔首,知道今日的主人公是他弟弟。

盛昀槿不动声色挑挑眉,端起酒盏,“许叔谬赞,许家人丁兴旺,也皆是人中翘楚。”

饭局之间,话语斡旋,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盛合昶的目光也静静地在许家子女之间流转,最后停在了许二小姐许云华身上。

并不是大小姐不好,也不是三小姐欠缺。

只不过试探许家诚意罢了。

许家是否愿意舍弃大女儿的脸面来换这桩亲事。

当官的从商的个个都是人精,谁都看得懂这其中深意,只有许夫人面上有些藏不住的不快。

“这一眼过去,许二小姐的气质着实出众,可还习惯京城水土啊。”

许云华闻言起身行礼,“多谢盛伯关心,一切习惯。”

盛昀槿没抬眼,又伸筷子夹了块白烧羊肉。

他对哪位小姐什么样没兴趣,对联姻也没什么兴趣,只愿在这一出戏里当个看客。

推杯换盏几轮,这宴席也进入了尾声。

虽未明说什么,各自却已然心知肚明。

“江南景好,几位小辈日后也少不了走动,我看不如让槿儿去江南待一阵子,正好也培养培养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

盛合昶开口,许平江自然愿意应承下来,“如此甚好!盛公子不如就住在许府,几个小辈也可相互关照。”

他喝了酒满脸红光,看着几个小辈笑得慈祥。

盛合昶又酙了半杯酒,一饮而尽。朝局变化快,盛家连着两场联姻,不可能不被忌惮。然而一场婚事下来至少月余,能多保险一点也是好的。

如此便定下了盛昀槿三日后随许家一道前往江南,开春之后再回京城。

那时候婚事也可以办了。

……

三日后盛昀槿带上行李坐上了许家备的马车,还有两个熟悉的家丁一道。江南离京城距离绝不算近,再加上这一行人人数众多,又有孕妇少女,行了整整五日才到了目的地。

到许府时天色已经彻彻底底暗了下去,众人都已十分疲惫,吩咐了下人收拾出给盛昀槿的厢房后便各自歇息。

江南地区温暖湿润,连空气都充盈着饱满的水汽,触及皮肤尽是与在京城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哪怕是留给客人的临时的厢房,装潢构建也是极尽奢华,家具构造上细致精巧的雕镂,床铺布料上细腻的绣工,甚至是柜子上摆放的古董宝物,无一不透露着主人家的财富地位。

盛昀槿站在厢房的窗前,他这个院子正好朝着月亮,此刻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天边那轮弦月,只留下昏黄的朦胧轮廓,薄薄地洒在地上,照见庭前一小片空地。

盛昀槿喜欢夜晚。

白日是苍白而虚假的,哪怕是春风里的笑声也夹杂着不为人知的寒意。他不带感情地看着,时而也作角入戏,谈不上厌烦,只觉得无趣。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其实多得很想要抗争和逃离,那些抗争者在金丝笼里嘶喊着自由,没有人会听到,或者说不愿意听到。

但盛昀槿不一样,他并没有什么十分抗拒或想要的,这个世道没什么值得他争取的,他也没什么野心,就过着如今这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就很不错。

这一点他们两兄弟倒是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幸运一点,身体康健,骑马射箭,花天酒地不在话下。

“吱嘎——”

盛昀槿推开木门又缓缓合上,打算在府里溜达一圈。

江南的建筑构造和京城也大有不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古朴韵味和柔和温润。不论是雕栏玉砌或是亭台水榭。

夜里寒凉,不比北方好多少,不过是空气里少了几分干燥,风吹打在脸上手上,仍旧是刺痛的。

沿着池塘走着,看见了一座亭台,先前被假山挡住而不曾看到。但这不是重点,亭子里立着个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是冬天还是春天
连载中落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