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惩罚

盛昀槿一眼看过去其实有些愣住,说不清是因为惊讶此时此景这人的出现,还是因为这个人。

盛昀槿没有再往前,亭子里的人也没有发现他。

那是个看上去比他小几岁的少年,穿着一袭素白衣衫,单薄,那料子看不清楚,但显然不应该是冬日上身的衣裳。他整个人看上去消瘦又脆弱,风吹过他半散的发丝和空落落的衣裳,却别有一番风骨,可惜距离有些远,夜色又太过昏沉,哪怕他目力极佳也看不清相貌。

但仅仅是看着那侧对着这方的身影,盛昀槿却无端觉得,这小郎君应当是十分俊俏的,比他见过的那几个许家人都要好看。

他突然很好奇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晚了在这里。

但盛昀槿没打算上前,作为一个外客,深夜在他人府邸乱晃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风突然大了些,刮过脸颊有些生疼,但一抹雪白划过眼睫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目光向上抬起,青天里星星点点的都是洁白。

下雪了。

雪花静静飘落,落到他伸出的指尖,然后融化。

他见得多了,京城年年下雪,但南方其实少有遇到,他也有所听闻,这一下子反而有些恍惚。

亭子里的人似乎也被雪花吸引了注意,原本如同雕塑的人轻轻上前两步,也伸出手去接下落的雪。

那人微微侧动身形,去接飘飘扬扬的洁白,然后看向了假山这边,怔愣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到了,没有出声。

盛昀槿也看到了他的反应,垂下手,向假山远处走了一些,站在空旷一些的地方,让月光能把他的身影照清晰。

亭子位于池塘中央,且只有一条路通向外,若要出来必然要经过他。

大概是看到盛昀槿并没有恶意,亭子里的人没有动。

盛昀槿饶有兴致地与他两两相看,谁都没有动,就这样僵持着。

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慢慢地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反射着月光,整个空间都愈发敞亮了。

亭子里尚能避避风,这外面就只能变雪人。半晌,盛昀槿拨开肩上未融化的雪,抬脚往亭子里走。

亭子里的人也没有动,就看着他越走越近,但盛昀槿远远的就感觉到了前方的人的警觉。

于是他停在了亭子边缘,恰恰能躲开雪的位置,温声开口,“我避下雪。”

温热的气息飘在空气里掀起一缕白雾,挡住他的视线,又缓缓散开,于是面前人的容貌也清晰了许多。

虽然还是不甚明晰,裹着层夜色的朦胧,但很显然盛昀槿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生得十分的好看。

这样的人,出现在许府,应当是什么样的身份,盛昀槿看着他的面容,愈发好奇。

于是他又开口,“你是……”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向他走过来,眼神下落,从他身旁走过,连衣衫都没有碰到,径直出了亭台。

背景挺拔又单薄。

盛昀槿微微挑眉,看着这个背影消失在他视线里,于是收回目光,又伸出手去接密集却细小的落雪。

漫天的雪落在亭台前未谢的几株草叶上,江南雪景别有一番意趣,他却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静默半晌,他踩着薄薄的积雪原路回了厢房,炭盆还烧着,有微弱的噼啪声,屋内一片暖意,被风吹得僵硬的四肢开始回暖。温暖的环境最酝酿睡意,他把有些潮湿的外衣放在炭盆旁烘干,躺在床上慢慢入睡。

……

第二天盛昀槿还是习惯性地醒得很早,收拾完后便有小厮来传话,领他去正堂用早膳。

许家从商,看中家中和谐,规矩也多许多。

由于时常应酬,很难一家人一起用午膳和晚膳,许平江便立下规矩,每日早膳一家人都必须在正屋一起用餐。

许家人丁兴旺,除了盛昀槿见过的,还有许平江的两个兄弟和他们的妻和儿女,以及许平江纳的小妾生的几个初次见面的孩子,整整坐了两大桌。

盛昀槿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目光迅速扫过两桌人,一桌是许家能说得上话的人,另一桌便是妾室和其他年龄尚小的孩子。

没有昨晚那个少年。

盛昀槿不动声色地往里走,许平江看到他便站起来招呼他,其他人也都站起来行礼问好。

“昀槿来啦,来来来,坐许叔这儿用膳——”

盛昀槿颔首道谢,坐在许平江旁边。

“昨日仓促,都没来得及好好招待盛公子,不知道休息的可好?”

盛家二老爷笑呵呵地问候。

“劳烦各位关照,休息得甚好。”

“哎呀,没想到盛公子一来平乡,就遇到了下雪。”

“是啊!没记岔的话,已经七八年不曾下雪了吧!”

“不错,这次还下得不小呢,今早起来夫人与我说我还不信。”

“瑞雪兆丰年啊!盛公子带来的好运势啊!哈哈哈——”

盛昀槿笑了笑,夹了块泡萝卜,有点辣。

接着几个长辈又拉着他嘘寒问暖好一会儿,诸如“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找膳房做——”“昀槿若是嫌许府闷,几个公子小姐都可以一起约着出去啊!”“是啊,这片地他们可是门儿清!”“尤其是云华啊,对这附近那是了如指掌!华儿你说是不是?”

盛昀槿一一点头应下。

待场面微微安静下来,盛昀槿缓缓开口——

“早便听闻许府富丽堂皇,景色宜人,如今亲自一见的确宏伟非常。昨日夜里便有一小郎君险些进了我的厢房,似乎是走错了地方,不过我也不曾认出他来。”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小郎君?”

“不会是——”

许平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僵硬,其余人也似乎反应过来,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最后还是许平江又露出一贯慈祥的笑,“昀槿看到的小郎君,长相如何啊?”

盛昀槿心下愈发好奇,便回答,“长相十分俊俏,倒是让人记忆深刻。”

眼见其他人互相对视着,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盛昀槿便又开口,“不过应该是无意走错,许府的确很大,我也还认不得路,日后若是走错地方还望各位见谅。”

看这意思似乎没人愿意在明面上提及那人,盛昀槿便不再试探。不过也不知道他这胡诌会不会给那人引来什么。

至少他知道了两件事,一是那小公子是许府里的人,二是那小公子在这家里不受待见。

“哈哈哈,盛公子言重了,不如下午就让云华他们带你逛逛许府,如何啊?”

盛昀槿颔首,“那便多谢了。”

……

如今尚未订亲,一男一女独处自然不妥,于是许三小姐便也一道。许大小姐是年龄大反而未被选择的,一道自然有些尴尬,其实是许家主母的安排,她怕大女儿心里不舒服。

午后三人便在许家院子里一道走。

“二位小姐怎么称呼?”

许云华便开口,“我是许家二女许云华,这是我三妹许仙芽。”

盛昀槿便颔首。

“这边是正厅,后面便是膳房。”许云华声音轻柔,“盛公子若有什么喜好尽可以让下人与厨子说。”

“后院住着家里的几位小娘,离柴房不算远,盛公子可以留意一下位置。”

又走过昨天夜里待过的池塘边,他们走的很安静,隐隐看见假山后跪着一个人,许云华便要绕路走,假装没看见。

盛昀槿不置可否跟着她绕开了,却在走远一些后淡淡开口,“方才我见那假山后跪着一人,这是——?”

盛昀槿拉长尾音,等一个回答。

许云华敛下眉眼,似乎并不疑惑他会询问。

“那应该就是盛公子上午口中所言之人吧?”

盛昀槿面色自然,“应该是吧。”

“应该是父亲听闻他闯入您的厢房,罚了他。”

盛昀槿“……”

“因为这个罚跪?”

许云华点点头,“不出所料的话,应当还挨了鞭子。”

“……那你们家教还挺严的。”盛昀槿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

许云华闻言笑笑,“也不是,不过父亲不待见他,家里人便也不待见,所以对他比其他兄弟姊妹严苛许多。”

盛昀槿要在这住上月余,这种事情迟早会知道,他们也没打算瞒着,只不过不能在台面上讲。

“他是你们兄弟么?”

闻言,许云华微妙停顿了些许,“这个,得看父亲怎么说。”

许仙芽紧张地拉了拉许云华的袖子,似乎有些担心许云华继续说下去。

许云华却没有继续,她知道盛昀槿很聪明,听得懂。

盛昀槿细细揣摩,差不多弄懂了意思,便又听见许云华开口,“盛公子上午所言,应当是记岔了吧。”

明明是询问的话,她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乱走动的,况且盛公子住的那间厢房,原先是他在住。”

许云华淡淡地看着他,眼里意味不明。

盛昀槿饶有兴味,“或许是记错了。不过,许二小姐看上去挺了解他。”

“谈不上,众所周知罢了。”

“许二小姐方才的意思,难道不是怪我记岔了事害得他受罚?”

许云华淡淡一笑,“我只是怕盛公子记错事了却不自知,日后再误会了谁,毕竟旁人无辜。”

盛昀槿听懂了。

许云华挂心日后她嫁入盛家,无根无基受辱了去,丈夫还落井下石,那日子可便水深火热了,于是此刻试探着他呢。倒是个聪明的姑娘。

但盛昀槿不会给她什么承诺,聪明没有用,他们都是傀儡罢了。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今日辛苦二位小姐了。”

许云华便拉着妹妹行礼告辞,“那我与仙芽就先行离开了,晚膳父亲不回来,公子在自己厢房用就好,会有下人送来。告辞。”

盛昀槿往回走,走到假山旁看到那雪白的身影还跪在那里,看样子还要跪得久。

他回厢房心不在焉用了膳,翻来覆去找了从京城带来的药箱,那里面全是各种名贵的药膏药粉,治什么的都有,药用功效什么的也贴在上头。

他认认真真翻捡着挑了两瓶,揣在身上,然后等着天色暗下去,四下安静。

然后他推开门,往庭院假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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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冬天还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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