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宾客尚未散去,外殿谈笑声若隐若现。

沈伊与方添才相对而坐,身前矮桌上摆着两坛陈酿,些许菜品,并未被外间影响,自成一处消遣之处。

望着两人投过来的打量,宋珩轻咳一声,心底斟酌片刻还是靠了过去,小声唤了句师姐。

几人一同长大,对彼此性格都算了解,不过是见了他方才进来时的踌躇模样,便已经认定他有所隐瞒。

沈伊虽有些怀疑,却只当是他还因为方才两人对话别扭,含笑招呼他坐过来,语调如常,“才刚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要走?”

宋珩眼神左看右看,不太敢对上她的视线。

“先前冲动冒犯了师姐,我怕你生气。”

少年低垂着眉眼,语气柔软乖顺,一句怕你生气直接闯进了沈伊心坎里,忍不住在心底反思起自己来。

宋珩如今尚且年少,猛然窥见未来种种惨状,心境波动属实正常,就连她刚刚清醒时,都恨不得当场把江书文碎尸万段,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可这样还不够。

江书文对她做过什么,她要原原本本还回去。

她受过的嘲讽谩骂,剑骨被剥夺的刻骨铭心,她要江书文也体验一番。

所以她并不急切,准备脚踏实地,一步步带着礼物去见他,他站的多高,就会跌的多惨。

可……这说到底还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她不愿叫宋珩掺和进来,不愿他被仇恨控制,这才激动了些。

两人陪伴多年,她未曾说过一句重话,想必方才那几句,是伤到他了。

念及此,沈伊心底轻叹一声,亲手给他斟了杯酒推过去,“是我的错,该是我道一句抱歉。”

方添才就在旁边,她不想与太多人提及幻境一事,故而语气一转,轻快结尾,“此事不必再提,也莫要有压力,好吗?”

她本意是希望莫要将未来当真,如今自己已经休了江书文,足以证明幻境苦难并非全部都会发生,幻境不过是外力提示,若是太过看重便成了劫,只会得不偿失。

只是……此话落到宋珩耳中,便成了另外的意思。

莫要有压力,沈伊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虽不认同梦中感情,但也不会因此对两人的关系介怀吗?

这个念头在宋珩脑中飞快划过,叫他欣喜起来,抬眸郑重的看向沈伊,终于露出了一抹灿烂笑意,“我听师姐的。”

两人相视一笑,便算作是和好了。

方添才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在听见宋珩此话时,才没忍住看过去了一眼。

他年长两人些年岁,算是看着他们长大,起初未曾多想,如今一看这两人相处模式,倒是揣摩出了些端倪来。

从上阳宫那般地方生存,稳稳当当的坐在少主位置上,宋珩当真……如表面中单纯吗?

疑问逐渐自心底浮现,他微微抿唇,却并未开口。

宋珩的事情解决了,沈伊又忍不住看了看时辰,有些坐不住了。

“师兄,我想去陈家打探一番。”

若是专心布置好的鸿门宴缺了主角,岂不是可惜?

谁料……宋珩竟然跟着起身,拦在了她面前。

眼中挣扎片刻,最终坚定起来,低声解释,“师姐不必去了,陈家人是我拦截的。”

一句话出口,叫沈伊与方添才皱眉。

“你也和他有仇?怎么在这种时候下手?”沈伊并未怪罪他的冲动,只是神色疑惑。

宋珩抿唇,面上浮现了些愧疚,苦恼的解释道,“今夜师姐大宴宾客,他们却企图从中作乱,我看不过去,便想着帮师姐出手。”

话落,还一副生怕沈伊不相信的模样,伸出手掌企图立誓,“我发誓,真的只是不想看到他们破坏师姐风光,绝无他意,若有一句违心之言,我……”

未曾说完,一双柔软的手便自一边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叫他不得不将剩下的几个字吞下。

沈伊失笑,忍不住抱怨道,“又没说不相信你,何必立誓?小小年纪就这么冲动,日后怕是要吃了亏去!”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也未曾气他自作主张,只是微微摇头,“既然如此,怕是要变一变计划了。”

陈家被伏击,今晚这场戏便演不起来。

沈伊靠回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实在没想到最终竟然是被他误打误撞破了局。

见她没有怪罪,宋珩心中一喜,凑上前与她挤在一起出谋划策。

“师姐若是想师出有名,或许也可换一个思路。”

沈伊视线落在他身上,眉梢轻挑,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宋珩眼神闪烁,俯身上前与她低声耳语,声音与窗外晚风融为一体,渐渐消散。

……

翌日,两件劲爆消息相继出现,导致整个左域炸开了锅。

其一,便是沈伊自右域众目睽睽之下断了江书文一臂,休了夫婿,扬言不死不休。

八卦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转瞬便在左域溜了一圈,再一次传回到沈伊耳中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版本。

一,沈伊移情别恋新人,企图和江书文和离,奈何江书文誓死不同意,于是被沈伊休了。

二,沈伊在右域饱受折磨,终于堪破红尘,休夫证道。

三,江书文见不得沈伊身侧满是爱慕者,嫉妒之下做出许多无法挽回之事,被沈伊当场抛弃。

值得一提的是,沈伊移情别恋的新人所指的,竟然是宋珩。

“离谱。”

她扫了一眼这些传闻,只是无奈一笑,便随手扔在了一边。

在她看来,自己和宋珩关系纯粹,性子亦不合拍,自然是做不得情人的,这些人如此揣测,实在是闲的没事干了,就该发配去禁地看守几月,吃吃苦头,自然就无心再造谣。

倒是表面冷淡的方添才将其从地上捡起来,认真放在书案上摆好,用探讨的语气推测。

“江书文出身在左域不是秘密,他与宋珩视同水火,你夹杂其中才有了这般传闻。”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师弟,一个是一见钟情夫君,两人遇上即不死不休,这般一想,是个人都能脑补出一幕幕大戏。

沈伊眨眨眼,暗中勾了勾手指,那被摆放好的书信便又无声漂浮起来,飞到了地上。

方添才再次捡起,还没等放好,这纸张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手中挣扎出来,企图冲进一边鱼缸中投湖自尽。

他手掌轻抚而过,那水面便结了一层冰,将纸片拦截下来。

沈伊不甘示弱,控制着纸片企图将冰面砸破,谁料方添才先下手为强,无声在上面覆盖了一层铁板。

纸片哐哐砸下去,毫无用处。

方添才将其拿起,准备再次放至书案,不曾想——

在指尖与它相触碰的刹那,橙红色火焰高高跃起,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了一地飞灰。

方添才:“……”

他拍掉指尖灰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神色不变的转移话题,“三家那边来消息了吗?”

“在这里。”沈伊挥了挥手中握着书信,眉目逐渐舒展开来。

这便是第二件事了。

陈家趁着昨夜落青宗盛宴,众家主少主都不在,竟然暗中去偷袭,除了落青宗之外,几个世家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众人震怒,诧异陈家竟然敢如此挑衅,沈伊趁着机会,提前给三大世家去了一封书信。

信中暗中提及了陈家过往几年对几家的暗算,及其详尽。

当然,情报是宋珩提供的。

昨夜计划临时更改,宋珩提议干脆借此机会祸水东引,拉拢其余世家一同对付陈家。

左域世家们相互制衡多年,纵然是都有心扩大规模,却碍于稳妥不敢轻易打乱眼前布局,缺乏的就是一个机会。

既然沈伊不介意做这个牵头人,那他们定然也愿意为了利益冒险,几家合伙将陈家吞并。

果不其然,有了沈伊领头,加上昨夜陈家行径,几家已经动了心思,虽不曾准确表态参与,可字里行间都表明一点。

未必主动,却不会插手相助陈家。

这样就足够了。

沈伊伸了个懒腰,虽姿态悠闲,眼底却毫无笑意,“动手吧。”

宋珩给出来的情报十分详尽,大到陈家势力布局,小到门内弟子专擅之事,洋洋洒洒三张纸,作为断送陈家的镰刀,暗藏锋芒。

不过对于此事,方添才却有不同疑问。

“宋珩才掌权几年,根基不稳,你可有想过这些事情他从何得知?”

并非是他多疑,这些年宗主暗中调查,搜集到的也不过如此罢了,宋珩一个年轻儿郎,素来被人认为空有天赋地位,却输了些心计手段。

一个生性单纯的人,怎会做这种事?

沈伊抬眸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

并非针对宋珩,而是事关宗门存亡,不得不谨慎些。

但对此,她并不想要多谈。

两人一同窥视未来,落青宗覆灭后,世家猖狂,纷纷准备向上阳宫下手,是宋珩撑起了宫门,一步步收服世家,为她报仇。

陈家所作所为,全盘布局,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既有如此一遭,如今被宋珩提前利用,也没什么忌讳。

对此,沈伊不会怀疑宋珩,只会郑重保证,“师兄放心,他绝不会对落青宗不利。”

她视线灼灼,凝重而真诚,是真的发自心底认定宋珩与她站定在一条线上,忠心耿耿。

方添才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既如此,我去安顿暗线行动。”

打倒一人并非难事,压垮一个家族却需要做大量的准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的生意产业她们要接手,暗桩亦要一一铲除,等到她们将陈家打压到只剩一个空架子,才是纷争开始。

沈伊目送他走远,这才收敛了笑意,唤出了落青剑。

于道途而言,筑基不过登堂,报仇也好,复兴宗门也罢,她都需要绝对的实力。少主之位听着风光无限,实则承担最多,她不想结局重演。

窗外春风浮动,一缕花香袅袅而来,正是修行时。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师弟他表里不一
连载中宴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