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离开后,径直去了待客正殿。
瞧见她现身,堂中歌舞无声停下,恭恭敬敬让出了一条路,弯腰恭迎她的到来。
众人视线齐聚在她身上,沈伊温婉一笑,拂袖落座于主位之上,落落大方。
在她上侧,赫然是两宗宗主,沈清与宋珩的父亲,宋勤元。
丝竹奏乐悄然响起,场中歌舞再次聚集,这一场鸿门宴,就此开场。
沈伊含笑与宋勤元解释,“宋伯伯,师弟今夜忽而有所感悟,故而为修行缺席,您莫要责罚他。”
宋珩已是筑基后期,冲破金丹指日可待,时有感悟也是常事,沈伊这个理由找的格外恰当。
宋勤元本板着的一张脸略微柔和,低声开口,“左右那小子也不是主角,既事出有因,不来也罢。”
沈伊含笑点头,搞定了难缠的宋伯伯之后,才低声吩咐弟子,正式开席。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尽欢,乍一看气氛好的出奇,但每人都心知肚明,今晚绝不会就此平静下去。
果不其然,敬酒才堪堪过三轮,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起身询问。
“落青剑早已失传,今日沈少主继承下来,何不叫我等一观?”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附和声响起。
沈清冲那人看去,见是吕家少主,心里便有了数。
卫郑吕陈四世家中,卫家传承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数万年前那一场大战。而陈家则发家最晚,故而也最沉不住气。
剩下两家相差不久,都是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走到如今的,但相比之下,郑家家主性情温和,鲜少出头,倒是吕家人多性情暴躁,最符合左域二话不说打一场的规矩。
陈家不在,吕家开这个口倒也正常。沈清心中盘算一番,才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将视线投给了沈伊。
后者了然,主动起身走到了正中央。
她今日一身月白长裙,清新淡雅,上面用银蚕丝线勾勒出一幅幅山水景象,更是意境超然,裙摆摇曳坠地,身姿纤细唯美,唇角带笑,不见往日骄纵,倒是多了两分沉稳。
在一片期待视线中,沈伊扬声开口,“沈伊献丑了,诸位请看。”
说罢,周身灵气飞速聚集,眨眼间水青长剑已握在手,仿佛只是漫不经心般一挥,就有一众花瓣无声飘落,仿若幻境唯美,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可如此一幕,却暗藏杀机。
在众人屏气凝神之时,临近的一名吕家弟子忽然惊呼,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他面前酒杯竟毫无征兆般从中间分裂,切口整整齐齐。
上半边化作粉尘消散,下半边却还满满当当盛着酒,稳稳立在桌面。
不光如此,剑意层层荡开,最后一片花瓣飘落时,以沈伊为原点一周席面之上,已经寻不到一只完整酒杯。
看似花哨无用,可有眼力的都却都看出来她的意思。
这是展示剑法,同样也是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三位家主都在场,元婴金丹不在少数,她一介筑基,居然能在几人面前得手而不被发觉,足以证明力道分寸掌控惊人,天赋努力缺一不可。
意识到了这一点时,在场每个人心思各异,开始思索起来。
年少成名者不计其数,可如沈伊一般筑基便可领悟剑意的,千年来也是头一个。
在一片寂静中,不知道是谁轻哼一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一句话投入静谧湖水中,惊起一丝丝细小涟漪。
有了人开口,众人才都松了口气,神色淡然,将惊异之色深埋心底,故作高深评判道,“小小年纪有如此天赋,属实难得。”
“不错,虽气势不足,却已经初具规模,得此继承人,沈宗主好福气。”
“……”
沈伊眼底划过两分嘲讽,没有戳穿几人的虚伪面孔,只是谦虚点头,无声下场。
众人给面子的纷纷鼓掌,凝重气氛一扫而空,场中再次欢闹起来。
沈伊被一只手悄悄拉过去,紧接着手中便被塞进了一杯酒,耳边便响起叽叽喳喳。
“师姐好厉害!我方才离得近,可是看的清楚,那吕家主脸色都黑了,太好玩了。”
沈伊侧目望去,见是自己曾有些交情的郑欢,不由拍了拍他脑袋,故作严肃,“好玩吗?那你为何不快些修炼,还在此处闲聊?照这个进度,何时能赶上我?”
郑欢神色一滞,顿时笑不出了,苦哈哈的和她报算解释,“我又没有师姐这般天赋,修行总归是要一步步来嘛,再说……”
他是个话痨,开了头后可以滔滔不绝讲上一个时辰,沈伊起初还认真听着,到了后来却连连走神,视线穿过外边漆黑长夜,莫名想到了宋珩。
那小子一向爱钻牛角尖,今日也不知能不能想通……说起来倒是她的疏忽,竟不曾想到两人同入了引灵幻境。
沈伊轻叹一声,抿了一口杯中酒,心思一点点复杂起来。
算算时间,她与师兄所步下的局,也该上演了。
……
落青宗百里外,宋珩神色阴沉,眉眼中带上了两分戾气,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沈伊居然会叫他忘记。
她本可以更委婉的表达,却偏偏选择了如此直接的方式,越发叫宋珩感伤。
他很久前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沈伊于他,是青梅、是师姐、是知己,却唯独不会是爱人。
两人门当户对,堪称一句金童玉女,可无论他如何表现,沈伊却始终视他为师弟,未曾真正将他当作一个男子。
他亲自送她离开,又亲眼目睹她回来,一场梦境叫他心急难耐,迫切和她确认情意,到底还是冲动了。
他满腹心事无人诉说,他又不愿对沈伊发脾气,这才来了此处。
身侧人影现身,低声冲着他禀报道,“少主,陈家快到了。”
他们提前收到消息,陈家不满昨日陈旭受辱,又觊觎沈伊的落青剑,所以今夜怕是会前来砸场子。
既然这是沈伊归来后的庆祝宴,那宋珩便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风光盛会。
碰巧他心情不大好,正好拿陈家开开刀。
夜色渐浓,因为落青宗的一场宴席,其余地方显得格外寂静,无数人翘首以待落青剑出鞘模样,早就将其余杂事置之脑后。
宋珩藏匿于暗处无声观察,一刻钟后,终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上!”他低声吩咐下去,周身围绕的侍卫四散而去,隐没于黑夜中,血腥气蔓延开来,给夜色带上了抹诡异。
陈家这一路人马修为不低,是打着兵分两路去砸场的算盘,一边赴会胡搅蛮缠扰乱视线,另一边暗中盯住沈伊下手。
宋珩将人全部劫在半路,到全部击溃,仅仅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些人是他这几年隐忍布局,一步步培养出来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就见他父亲都不曾发觉,上阳宫的大半已经被他买通替换。
他手里的只是一个空架子,真正核心的权利掌握在宋珩手中。
宋珩自厮杀中回神,吐出一口浊气,莫名觉得松快许多。若是沈伊知晓他出手帮忙,想必会赞赏自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慢条斯理掏出手帕擦拭着剑刃,眼底满是珍惜,从头到尾将其仔细擦干净,才望着剑怔怔出神。
它并非是上阳宫最好的剑,却是宋珩最常用的一把。
这是沈伊年幼时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铸造材料是她亲自寻遍数十秘境所得,请了左域最著名炼器师所铸。
宋珩对其格外珍视,哪怕父亲无数次叫他换掉此剑,他都不曾妥协,只因……在那段痛不欲生的修行过往中,沈伊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抬手轻抚上长剑,一颗心软了下来,眼中带上了分势在必得。
等了这么多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沈伊爱上自己。
他居高临下望下去,随意一脚将尸首踹翻,颇为嫌弃的皱眉道,“你们处理,我走了。”
那几人点头,宋珩整理了番衣着,确定不会被沈伊发现端倪后,才欣然前往落青宗。
彼时,沈伊正与方添才对坐,神色怪异。
“陈家何时这般沉得住气了?眼看要结束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添才神色微沉,亦觉得奇怪。
按照两人谋划,陈家定然会急切报复,在今晚盛会上大闹一场,他们二人便可借机演一场戏。
陈旭上门挑衅被沈伊废了是他活该,左域规矩便是如此,他们有权有实力,便无人敢置喙。
可陈家借此揪住不放,并且毫无理由抢他落青弟子,抢夺落青剑,那便是有意打破左域格局,那他们便是师出有名,占了一分理。
虽早晚都要动手,但对于宗门而言,这份主动权是至关重要的,陈家越不讲理,今夜闹的越大,对他们而言越有利。
可如今宴会过半,陈家竟毫无动静,属实叫人担心。
“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方添才猜测,眉头微皱。
沈伊却直接了当摇头,“不可能,落青宗秘籍中曾有记载,落青剑凡出鞘必有纷争,因为太过强大,故而拥有者很有可能掌控不住,此时是抢夺的最佳时机。”
落青剑之所以被人推崇,一为神兵,二就是她们先祖自创心法剑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二人如此笃定陈家会第一个争夺,不过是因为……陈家先祖,其实最初是落青宗的一支旁系弟子。
那人叛出宗门自立陈家,那一脉得以延续下来,逐渐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两家师出同门,虽功法秘籍略做改动,但就根本而言,修炼法门一模一样。
就冲着这个血脉天赋,他们也要来争上一争。
可如今怎么就安静了呢???
沈伊和方添才百思不得其解,忽的瞥见门外一人影踌躇不前,定睛一看——
宋珩神色僵硬,有些心虚的冲着二人打了个招呼。
本以为自己好心帮她解决陈家,定能换来她的赞赏,谁料误打误撞办错了事,反倒破了她的计划。
正想一走了之找机会弥补,就听见沈伊狐疑开口,“进来。”
宋珩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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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