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蓝墨水，将校园里的梧桐树洇成深浅不一的剪影。高考将至，五月份的天气也热了起来，外面的闷热被隔绝在办公室外，空调送风的嗡嗡声与翻卷子的沙沙声交织着。江雨泽认真的在英语试卷上圈圈点点，红色的笔墨在试卷上利落的写下分数，余光却瞥见李彬第三次抬头看向自己。
李彬坐在江雨泽对面的办公桌上，此刻他的背挺得笔直，校服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边，被空调的冷风吹得微微颤动。江雨泽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走街串巷，李彬总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明明只比他大了几个月而已，从初中开始李彬就更加照顾他，经常给他带吃的喝的。
“你俩改完试卷，帮我去打印室再拿一套过来。”李彬和江雨泽是班主任御用“改卷助手”，每次小测试结束都会让他俩帮忙改卷子。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亮着灯，江雨泽和李彬一前一后的走着，李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改卷的时候看你自己多少分了吗？”
“嗯，还行。哦对，你的卷子也在我这儿，你这次没发挥好呀。”
“总会有失误的嘛。”李彬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三中的打印室在操场的最里面，他们要穿过两座教学楼和操场才能到达。夜晚的操场安静非常，只有不远处的个别教室传来读书声。墨蓝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月光拉长了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微风阵阵，拂去了少年心中的燥意。
“先等一下！”李彬突然拉住了江雨泽。
“怎么了？”被拉住的江雨泽一脸雾水的看向李彬。
“那个，先别急着去拿卷子，晚点再回去也没事。”李彬的声音比往常低沉了许多，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江雨泽愣了一瞬，随即轻笑：“呦，班长大人也想偷懒啊？”他伸手揽过李彬准备往乒乓球桌那边走去，胳膊轻轻的搭在李彬背上。李彬突然后退半步，他屏着气，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定定的看着江雨泽，脸颊绯红。
李彬的呼吸陡然急促，他抓住江雨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有话要说。”
月光恰好在此刻映在二人身上，照亮李彬颤抖的睫毛。江雨泽忽然意识到什么，喉咙发紧：“等高考结束再说，行吗？”
“不行。”李彬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执拗，“我怕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他松开手，从校服口袋掏出一本精致的相册——是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的合照以及江雨泽的单人照片，旁边还写着每张照片的故事。
“这天在古镇玩，雨泽吃了四个小布丁，然后闹肚子了，虽然没一会就好了，可我还是很担心，唉，阿姨也不管他，非还要给我俩拍照，雨泽拉着个脸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这天下大暴雨我俩挤一个电动车回家，虽然浑身湿透了，但是我们两个笑得特别开心，雨泽紧紧的抱着我，他还从后视镜给我俩拍了一张照片，虽然很狼狈，但是我永远记得住那个笑容。”
……
“我喜欢你。”李彬呆呆的盯着地面，平时总是大方稳重的他此刻也失去了看向江雨泽的勇气。
远处的读书声突兀地消失了。江雨泽望着李彬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想起冬天的时候这人总会多带一盒热牛奶塞给他；想起运动会上自己跑三千米时，李彬会第一个跑上来递水；想起无数个晚自习，李彬总会来找他对试卷答案和讨论问题......
“可你知道我……。”江雨泽轻声说。
李彬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攥紧校服边缘：“我知道……我不是向你要答案，我只是想把这份心意告诉你……明天开始我不来学校了。”
“什么？为啥？”
“我不想看着你每天和他形影不离，我明白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该想这些，但是我做不到，我已经申请了回家自学了。雨泽，我们从小到大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看着你变得越来越优秀，无数次都想把这份感情宣之于口，我常常在想如果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向你表白，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李彬……”
“我能抱你一下吗？”李彬依旧低着头，看着两人的影子，“算了，我明白的，祝你以后幸福，我们就这样吧……”李彬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你去拿卷子吧，我先回班了。”
“李彬，朋友都不做了吗？你也说了这么多年，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这算什么？”江雨泽冲向前一把拉住了李彬，然后紧紧抱住了他，江雨泽此时有些愤慨，这么多年的感情一句话就没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不甘心，我没办法假装一切都不存在，但我会等你，如果你有困难，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帮你，还有，倘若未来他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饶不了他，此外我们还是别联系了。”李彬轻轻抚了抚江雨泽的背，然后松开，消失在了黑夜中。
江雨泽眼角泛着泪光，心中一阵苦涩，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丢掉了日夜陪伴的玩偶，或许日后他会淡忘这个玩偶，可它日夜陪他入睡的那份安心是永远忘不了的。
时间永远不会等人，它夹裹着少年的告别闯进风中，扬起无数雪白的纸片，在晨昏交替之中匆匆向前，越过堆积成山的试卷、推走喘不过气的压力，在数不清的黑色黎明中模糊那疲惫的读书声，最终在掀不起任何波澜的青春中带走了黑板右上角望不到尽头的倒计时。
“距离高考就剩这最后几天了，大家一定要坚持住，戒骄戒躁，该背背，该记记，不要因为最后几天就懈怠。学校从明天开始为大家提供免费的早餐，餐券待会江雨泽来找我拿，你给大家发一下，哦对还有，以后每天都会有两瓶牛奶和一个面包发给大家，江雨泽你明天来了找几个男生来我办公室搬，然后给大家发一下。”
“诶好嘞。”伴随着同学们兴奋的欢呼声，江雨泽大声的答道。
“行了行了，安静！另外咱们高三的早中晚餐点提前五分钟，大家吃好，照顾好身体，做好最后的冲刺……”又是一阵欢呼声响起，九班班主任看着即将离开的孩子们，也不再忍心严厉，“好了，别吵了，知道你们开心，但是现在还不是真正该开心的时候，考完试有的是时间给你们疯。现在天气也热起来了，大家想去外面的可以去外面背书，后面的晚自习就交给你们了，老师们呢，也就不再来给你们上课了，你们想背什么、学什么自行支配，我会时不时过来查看，大家自觉学习，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江雨泽盯着李彬空荡荡的位置出神，李彬的座位空了，再也没有人陪他在班主任办公室改试卷，课间也不会有人默默擦改黑板角落的“倒计时XX天”。江雨泽盯着右前方那片刺眼的空白，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喂！”陆哲成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江雨泽，“魂儿都被李彬带走了？”
江雨泽被激得一颤，转头撞见陆哲成吊儿郎当的笑脸。这人校服袖子卷到手肘，手腕上结痂的月牙形伤口已经淡成浅粉色，随着他晃书的动作时隐时现：“别发呆了，走，我们也出去背书。”
两个人面朝栏杆，在走廊的尽头坐下了，校园还是和往常一样，灰白色的水泥地面、红色瓷砖堆砌的国旗台、不远处的车棚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一切都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掉色的老照片。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不绝于耳，在校园上空飘荡，江雨泽发现有不少班级都在外面背书，走廊里坐了不少人，楼下的水泥地上也是三三两两的围坐一团，有认真背书的、有聊天的、还有唱歌玩游戏的，老师们也都不知去向，江雨泽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候李彬在，他会不会维持纪律呢……
突然一个响指在江雨泽面前打响，拉回了他的思绪：“喂，你还发呆，李彬走了对你影响这么大嘛？”
江雨泽看着咧嘴笑得陆哲成，也笑了起来，轻轻推了陆哲成一把：“谁给你说我在想李彬，我只是在感叹时间过的好快。”
“唉，确实，感觉高一认识你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转眼间就要毕业了。”陆哲成难得的露出低落的神色，“你说李彬为啥要回家自学啊？在学校多方便，有不会的能互相问，还有这么多好哥们。”
江雨泽苦笑道：“他有自己的打算吧。”
陆哲成正准备说什么，学习委员的声音打断了他：“大家先安静一下，我这里有便利贴，大家可以把自己的理想大学写在上面，然后贴到教室外面的白墙上。”
陆哲成接过学习委员递来的便利贴时看向江雨泽：“你想去哪个学校？”
“S省，哪个学校都可以，你呢？”
“那我跟你一起，我也要去S省。”陆哲成的笑容总是富有感染力，就像坐在教室里看窗外的风景，美好又珍贵。
很快同学们五花八门的理想把白墙贴的五彩斑斓，就像江雨泽他们无数次站在栏杆旁眺望的晚霞，格外好看。那些仿佛被捆上枷锁的日日夜夜里，有他们冬日里洗完后凝固的头发，却依然笑得意气风发；有在卫生区打扫卫生时，广播里传来的青春；有背着保安带进学校的胡辣汤小笼包；有晚自习下课后骑上电动车溜达到小吃街买的饼夹菜，那夜晚的风是那么的轻柔，吹拂在耳畔就像青春扬起了翅膀，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它并不是结局，而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