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前的走廊漂浮着小笼包和胡辣汤的香气,值日生挥动的扫帚将尘埃扬起,在斜射的晨光中织成流动的金纱。江雨泽数着帆布鞋踏过的瓷砖,第三块暗纹大理石上残留着值日生拖过的水渍,倒映出梧桐枝桠晃动的残影。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皮鞋声,像秒针般精确地叩击着晨间的寂静。
靠窗第三排的课桌泛着金属的凉意,指尖触到抽屉边缘时突然顿住。白色信封像道未愈的伤口斜插在参考书间,“举报信”三个书写工整的黑字在晨光中渗出墨色。广播里预备上课的音乐声突然响起,江雨泽感觉心跳与铃声诡异地共振,照片抽出的瞬间,锋利的纸缘在食指划开血线。
画面里王佳明的校服领口敞开着,赵雪横跨着坐在他的大腿上。拍摄角度精准得令人心惊,连衣服的褶皱都一清二楚。
“需要创可贴吗?”
李彬的声音像撕碎的试卷搅动凝固的空气。江雨泽转身时差点撞上对方的下巴,能看清他吞咽时喉结的颤动,木质香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总是如此,连撕创可贴的动作都优雅得像拆情书,温热的指尖抚过他手背时,江雨泽轻轻的缩了缩手。
“监控室这两个月的录像。”李彬将银色U盘放在课桌上,擦拭的一尘不染的的桌面反射着跳跃的晨光,“要彻底解决,证据必须完整。”
“你叔叔没问你?”江雨泽知道李彬的叔叔在管理学校监控室,就猜到他去找他叔叔查了监控。
“我说教室丢东西了。”李彬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U盘边缘,那里有道细小的划痕,“哦对,你的银杏叶,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收拾卫生的时候我找到了......”
江雨泽接过银杏叶,内心微微触动,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教室后方突然爆发的骚动截断了他的话。陆哲成标志性的笑声穿透晨雾:“谁这么缺德直接把情书放人桌面上?”江雨泽转头就看见陆哲成晃着张粉红信纸,晨光在他发梢镀上跳动的金边。信纸边缘被撕成锯齿状,隐约可见许多爱心的图案。王佳明惨白的脸色比揉皱的信纸更难看,脖子涨得通红。
“这么闲不如背单词去。”李彬不知何时挡在两人之间,利落的抽走信纸:“王佳明,班主任让你十点前交新的检讨。”他的目光扫过陆哲成沾着墨渍的袖口,“赶紧回你位置上去,马上老师就来了。”
“急什么,老班去办公室了。”陆哲成嚼着薄荷糖轻笑,忽然俯身贴近江雨泽耳畔:“中午打羽毛球?”温热的呼吸裹着糖霜扑在耳垂,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上跳动的光点,以及校服领口洗得发白的痕迹。
午休时的教室喧闹如蜂巢。江雨泽咬着融化的小布丁,看陆哲成狼吞虎咽地嗦着泡面。聒噪的流行乐里,他注意到对方手腕内侧多了一道结痂的伤口,形状像个月牙。
“李彬最近是不是太关注你了?”陆哲成突然戳穿火腿肠,火腿肠一分两半,“今早你俩贴那么近说悄悄话。”他沾着红油的唇角扬起戏谑的弧度,眼神黯淡。
江雨泽想起清晨李彬二人窃窃私语,嘴角难以抑制的添上一抹笑。风掠过生锈的铁丝网,带来楼下篮球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他突然拆开一个棒棒糖,伸手塞进陆哲成嘴里,指尖触到柔软唇瓣的刹那,手腕被滚烫的掌心扣住。
“笑什么?”陆哲成拇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这个姿势让江雨泽看清了他锁骨处淡去的淤青,像幅被雨水洇湿的水墨画,江雨泽内心颤动了一下,陆哲成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痕。
“等着看恶有恶报。”江雨泽抽回手的动作牵动课桌,抽屉里U盘与铁质笔盒相撞发出清响。他望着陆哲成被辣油染红的唇角,这个总是不着调的少年,曾用沾着泥土的手掌递给他半包跳跳糖,江雨泽想问些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你们干了啥?”陆哲成一头雾水,又十分期待。
“写了封举报信罢了。”江雨泽得意的转起了笔,“赶紧吃你的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好戏看。”
陆哲成看着江雨泽坏坏的、得意的笑,心里居然萌生了想揉揉江雨泽头的想法。
春雨在暮色中悄然而至,密密的雨幕在走廊灯光下溅起银亮的水花。江雨泽望着檐角连成珠串的雨滴,看着身旁翻找书包的陆哲成:“你没带伞吗?”
“忘宿舍了,你还不回家?”
“给你。”李彬突然出现的脚步吓了并肩站着的两人一跳,黑色伞柄不由分说塞进了陆哲成手中:“你先用我的伞吧,我和江雨泽挤挤。”
“哎呦,谢谢彬哥,你俩回家路上小心。”陆哲成戏谑地说到,说罢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雨幕中,带着一丝落寞。
“今晚回去就不骑电车了吧。”李彬望着密密的雨幕。
“能骑,你给我打伞,骑我的,我带你回去。”
“也行。”李彬看着身旁的少年,像阳光下的飞燕,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站在暗处的陆哲成,骤然收紧了捏着伞柄的手指,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望着雨幕中渐远的电动车,李彬一只环在江雨泽腰间的手臂刺得眼眶发涩。教学楼拐角处的玉兰被雨水打落花瓣,混着泥土黏在他鞋底,像踩碎了一地未说出口的诺言。
翌日清晨的骚动比早读铃更早席卷校园。江雨泽、陆哲成和李彬正倚在栏杆上闲聊,突然楼下很多人开始往学校后院跑,李彬拦住狂奔的眼镜男生:“老齐你跑什么?怎么回事?”而此刻的后院躺在地上的赵雪衣衫不整,脏兮兮的脸与平时精致的脸蛋形成区别,像朵**的墨菊。
“你们不知道吗?王佳明和赵雪昨晚开房被王佳明他妈抓到了,然后王佳明昨晚喝药自杀了,现在王佳明他妈闹到学校来了,还把赵雪的头砸了个包。”
江雨泽与李彬对视的瞬间,梧桐树影正巧掠过对方的瞳孔。他想起昨夜整理举报材料时,李彬发来询问他准备什么时候举报的信息,此刻江雨泽居然有了一丝慌乱:“什么?自杀了?”
“哎呀,根本没自杀,喝了两片安眠药睡着了,早就醒了,现在正在政教处呢。”男生扶了扶歪斜的眼镜。
李彬跟江雨泽相视一笑:“我还以为你啥时候悄默的把信送出去了。”
“没啊,看来是王佳明他妈自己发现的,我还没来得及自己动手呢,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命运比我们着急。”江雨泽用鞋尖碾碎飘落的玉兰花瓣,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合着就我蒙在鼓里?”陆哲成胳膊搭上他肩头的瞬间,衣袖蹭过后颈激起细小的战栗。江雨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薄荷糖气息,混着昨夜雨水浸泡过的草木腥气。
江雨泽撇了撇嘴,笑着说:“说你笨呢,学习那么好,你就没发现王佳明和赵雪的猫腻?”江雨泽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了之后低声说:“之前就发现王佳明和赵雪搞上了,但他俩总是偷偷摸摸的,王佳明的家里虽然有钱,但他爸一直瞧不上他,从小到大总是动不动就打他……”听到这里陆哲成亮着的眼睛忽然暗了下去,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的结痂。
“他爸会打断他的腿。”李彬轻声说。
当他们在讲述王佳明对父亲的恐惧时,陆哲成腕间的痂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的笑声突兀地卡在喉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袖口的破洞。江雨泽突然噤声,盯着教室玻璃倒影里陆哲成僵直的背影,想起去年深冬,那天周日刚收假,他早早的来了教室,结果撞见了比他来的还早的陆哲成,本来想打招呼,结果却看到陆哲成蜷缩在位置上默默的擦着鼻血,眼眶泛红,单薄的身影让他觉得心头一紧。
“行了,别聊了,咱们也去看看热闹。”李彬揽过江雨泽就往楼下走去。
陆哲成攥紧了口袋里的的硬币,坚硬的金属边缘硌的手心生疼。他故意忽略江雨泽欲言又止的目光,任由李彬勾着他脖子往楼梯口走。经过音乐教室时,他瞥见那架蒙尘的钢琴,琴盖上积着昨日风雨带来的花瓣。
暮色染红窗台时,江雨泽看见冬天的枯叶还粘在窗缝里。王佳明的课桌已经被擦拭得发亮,阳光斜照在空荡荡的抽屉深处,折射出几道细小的光斑——那里曾塞满了他凌乱破损的试卷资料,还有赵雪写给他的信,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抽屉,阳光折射的光斑仿佛淡淡的泪痕。值日生将最后一摞书本扔进纸箱时,陆哲成突然伸手接住飘落的成绩单。王佳明的名字在夕阳下泛着毛边,数学成绩栏鲜红的“17”像道未结痂的伤口。江雨泽注意到陆哲成的手指在“家长签字”处停留许久,那里画着一团浓浓的墨水,遮住了原本该由父亲落笔的位置。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暮色吞没了最后一粒光斑。
周五大扫除,劳动委员把王佳明的课桌挪到教室最后排。江雨泽看着那张课桌在灰尘中褪色,谁也不知道王佳明去了哪里,如果不是那些八卦,他就像从来没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