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房的空调在上午九点准时出了故障。
嗡鸣的制冷声戛然而止时,顾以风正在调试省赛模拟题的核心代码。指尖悬在 Enter 键上方,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隔壁机位 —— 我的额前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军绿色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印着草莓刺绣的白 T 恤,领口被汗水浸出浅浅的水渍,像朵正在融化的云。
“热吗?” 他推过去半盒冰镇的酸梅汤,是早上在食堂买的,铝制饭盒外裹着两层纸巾,还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的汗珠晃了晃,像挂着两颗细小的水晶。“还好。” 我的声音带着点被热气蒸过的黏糊,指尖却诚实地碰了碰饭盒,“谢啦。”
铝箔撕开的瞬间,酸梅汤的甜香混着冷气漫出来,在闷热的机房里撕开道清凉的口子。我仰头喝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脖颈处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像幅被打湿的素描。
顾以风的目光落回屏幕,代码编辑器里的动态规划方程突然变得陌生。方才她指尖触碰到饭盒的温度 —— 比冰镇酸梅汤高两度,比机房的室温低三度,恰好是能在皮肤表面留下印记的热度 —— 正沿着视网膜往神经中枢爬,在逻辑严密的算法里凿出个小小的洞。
“这里错了。” 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酸梅汤的甜味。
他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我凑过来的发顶。洗发水的柠檬香混着汗水的微咸,形成种干净又鲜活的气息,像刚切开的青柠泡在冰水里。我的指尖点在屏幕右下角的注释行:“状态转移方程少考虑了边界条件,当 i=0 时应该单独处理。”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和敲键盘,带着层薄薄的茧,落在屏幕上的力度很轻,却精准地点中了要害。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细小的绒毛被染成金色,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嗯。” 顾以风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够鼠标。手肘抬起时,袖口蹭过她的手背,像有团温热的气流顺着皮肤往上窜。
我猛地缩回手,指尖在桌沿磕出轻响。草稿纸被带得掀起角,露出背面画着的小像 —— 是他低头敲代码的侧影,笔尖勾勒的线条还带着犹豫,下颌线却画得格外用力,像怕泄露了什么心事。
“我去买瓶水。” 我抓起钱包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军绿色的裙摆扫过他的膝盖,留下道转瞬即逝的触感。
机房的门在身后合上时,顾以风的目光落在那张草稿纸上。他认识那支笔的颜色 —— 是上次在图书馆借给她的那支,笔帽上还缺了个小口。他伸手将草稿纸抚平,指腹摩挲着画中人的眉骨,那里的铅笔印被反复涂抹过,深浅不一的线条里藏着笨拙的认真。
空调的余冷渐渐散去,机房里的温度像代码的运行时间样持续攀升。他解开白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脖颈处的皮肤接触到空气时,突然想起昨夜在灯塔下,她睫毛上的泪珠落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 比体温凉,比海水暖,像颗正在融化的星。
“啪嗒。” 自动铅笔从桌角滚落,在地面弹了两下,笔芯摔出细小的碎屑。
盛夏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塑料瓶外凝着厚厚的水珠。我把其中瓶放在他手边,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激得他打了个轻颤。“刚看你在发呆,” 我拧开自己那瓶,咕咚喝了口,“是不是代码太难了?”
“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在想别的事。”
“什么事?”
“在想……”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空格键,发出规律的 “嗒嗒” 声,“省赛结束后,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矿泉水瓶在盛夏手里晃了晃,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像被惊飞的蝶:“看、看电影?”
“嗯。” 顾以风的指尖停在回车键上,屏幕上的代码已经调试完毕,绿色的编译成功提示在黑色背景上格外醒目,“听说新上映的科幻片里有量子计算机的彩蛋,你不是直想看吗?”
他记得她上周在漫画里写的台词:“如果能用量子纠缠传递心意就好了,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那时他在评论区留了个句号,其实想说的是 “我也是”。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矿泉水瓶,指节泛白。水珠顺着瓶身流进袖口,在手腕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却烫得像团火。“好啊。” 我的声音细若蚊吟,却足够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键盘的敲击声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像两串交织的密码。她在补全刚才没写完的注释,他在优化代码的运行效率,看似各忙各的,手肘却时不时在桌沿碰到起,每次接触都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在闷热的空气里激起细小的火花。
中午十二点,食堂的广播声准时传来,《致爱丽丝》的旋律透过机房的窗户飘进来,带着点走调的温柔。顾以风保存好代码,转头时发现盛夏趴在桌上睡着了,侧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半只耳朵红得像樱桃。
她的右手还搭在键盘上,指尖落在 “;” 键上,大概是敲到一半不小心睡着的。呼吸均匀绵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鼻尖随着呼吸轻轻抽动,像只打盹的小兽。
草稿纸从臂弯里滑出来,背面的小像彻底暴露在阳光下。顾以风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角,就看到她动了动 —— 不是醒来,是在做梦。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蜷缩了下,像是在梦里敲着什么代码,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个浅浅的梨涡。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机房外传来同学的说笑声,三三两两地往食堂走。顾以风脱下自己的衬衫,轻轻披在盛夏肩上。衣料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薄荷味,像个温柔的结界,将她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他在她旁边坐下,重新打开代码编辑器。这次没有写算法,只是新建了个文档,敲下串简单的字符:
【#define SUMMER 1
while (SUMMER) {
printf ("指尖的温度 = 心跳频率");
}】
编译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低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人。阳光恰好落在她搭在键盘上的手背上,那串由温度、心跳和未说出口的心意组成的代码,正透过指尖的触碰,悄悄传递进她的梦里。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蝉鸣开始变得密集,像在为这个闷热的午后伴奏。顾以风的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却只是轻轻按了保存。
有些代码,不需要被执行,只要存在过,就足够了。
就像有些人,不需要说喜欢,只要指尖相触时的温度,就能说明切。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带着薄荷味的白衬衫,键盘上的矿泉水还冒着冷气。隔壁机位的电脑屏幕亮着,代码编辑器里的文档标题是串乱码 —— 用 ASCII 码转换后,是 “Summer's Dream”。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响,“咚咚” 地撞着肋骨,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烫。摸了摸键盘上的按键,仿佛还残留着他敲击时的力度和温度,像串藏在字符里的密码,只等我一个一个去破译。
远处的广播还在放着走调的《致爱丽丝》,阳光穿过百叶窗,在键盘上投下金色的碎片,像无数个心动的瞬间,正在缓缓拼凑成完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