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直播界面还停留在最后一句 “我是盛夏”,弹幕的狂欢像被按了暂停键,白色的文字凝固在黑色背景上,像无数双盯着我的眼睛。宿舍门被林薇薇反锁了,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 “咔哒” 的轻响,却拦不住门外隐约传来的议论声 —— 像潮水拍打着礁石,沉闷又执着。
“我得出去。” 我抓住军绿色的外套,手指在纽扣上乱摸,却怎么也系不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肋骨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哮喘发作前的紧绷感。
“出去?去哪儿?” 林薇薇按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外面全是人!刚才我从猫眼看了,连楼管阿姨都在跟别人说你的事!”
“待在这里更难受。” 我甩开她的手,终于系好了最上面的纽扣,领口勒得脖子发紧,却让人莫名地安心。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却红得像刚哭过,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的,像幅被揉皱的画。
我必须逃。
逃离这间被弹幕和议论声包围的宿舍,逃离那些或好奇或嘲讽的目光,逃离 “理综状元” 和 “S.Summer” 这两个身份带来的撕裂感。此刻的我,既不是那个能在考场上叱咤风云的盛夏,也不是那个能在漫画里编织美梦的 “S.Summer”,只是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狼狈的逃兵。
“那我跟你一起去!” 林薇薇抓起背包,“要逃一起逃!”
“不用。” 我摇摇头,从抽屉里摸出速写本塞进包里,“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拉开了门。楼道里空荡荡的,应急灯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我踮着脚往楼梯口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 “咚咚” 的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走到三楼平台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说话声。
“你说她会不会从后门跑了?”
“肯定的,换成我也待不住。不过说真的,她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把顾以风画进漫画里……”
“我赌五块钱,她肯定是去图书馆了,上次扒马的照片就是在那儿拍的。”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攥着背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几乎要把布料捏碎。他们怎么知道我可能去图书馆?难道我的行踪已经被 “福尔摩斯??东” 预判了?
不能去图书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否定了另一个选项 —— 机房也不能去。那里有太多和顾以风有关的回忆,薄荷糖的味道,键盘的温度,还有他低头敲代码时的侧脸,此刻都变成了扎人的碎片。
去哪里?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封面,那里印着只抱着向日葵的兔子,是我最狼狈时的精神寄托。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 —— 灯塔。
跨年夜去过的那座灯塔,坐落在海岸线最东端,离学校有将近五公里的距离。那里偏僻,安静,除了偶尔的渔民,几乎不会有人去。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属于我和顾以风的、尚未被任何人打扰的回忆。
就去那里。
我转身往反方向的消防通道跑,金属楼梯在脚下发出 “哐当” 的巨响,像在为这场仓促的逃亡伴奏。跑到一楼时,果然看到后门聚集着几个举着手机的人,镜头正对着宿舍楼的出口,像群等待猎物出现的秃鹫。
心脏又开始发紧,喉咙里的痒意卷土重来。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哮喘喷雾,往喉咙里喷了一下。薄荷味的药剂顺着气管往下滑,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却压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慌。
必须换条路线。
我绕到宿舍楼的另一侧,那里有扇不起眼的小门,平时只有清洁工才会用,门锁早就坏了,轻轻一推就开。门外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堆放着废弃的桌椅和垃圾桶,散发着股潮湿的霉味。
这是条被遗忘的路,像我此刻想藏起来的心情。
我猫着腰穿过空地,野草的尖刺划破了小腿,带来一阵细微的疼,却让我更加清醒。翻过矮矮的围墙时,军裤的膝盖处被蹭破了一块,露出里面发白的布料,像道难看的伤疤。
墙外是条狭窄的水泥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在为我打掩护。我沿着路边快步走,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树荫里穿梭,像只昼伏夜出的动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薇薇发来的消息:【你去哪儿了?我跟他们说你去医务室了,暂时能挡一会儿。】
我回了个 “谢谢”,就关掉了手机。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不想看到任何关于 “盛夏” 或 “S.Summer” 的消息,只想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
路过操场时,看到几个穿着军训服的新生正在踢正步,教官的吼声远远传来:“一二一!抬头!挺胸!” 他们的脸上带着青涩的认真,像极了刚入学时的我,对未来充满憧憬,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现在的我,却在落荒而逃。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脚步却没停。梧桐树叶落在肩上,带着阳光的温度,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想起漫画里的女主,永远那么勇敢,永远那么坚定,就算遇到挫折,也能很快站起来,不像我,只会逃跑。
“S.Summer” 终究只是个虚构的英雄。
走到校门口时,犹豫了一下。保安亭里的大爷正低头看报纸,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我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同学,请假条呢?” 大爷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我愣住了,手心瞬间全是汗。来时太匆忙,根本没想过请假条这回事。
“忘…… 忘带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家就在附近,想回去拿点东西。”
大爷狐疑地打量着我,目光在我皱巴巴的军裤和沾着草屑的鞋子上停留了很久。就在我以为要被拦下来时,他突然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军训期间别乱跑。”
“谢谢大爷!” 我像得到特赦,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校门。
校外的阳光比校内更刺眼,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陌生的喧嚣。我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去灯塔没有直达的公交,打车又怕被认出来。手机关机了,没法导航,只能凭着上次跨年夜的记忆往前走。
“小姑娘,去哪儿啊?” 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大爷停在我面前,车斗里装满了新鲜的橘子,散发着甜甜的果香,“送你一程?便宜。”
我看着大爷憨厚的笑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在这个被全世界围观和议论的时刻,反而是个陌生人给了我一丝善意。
“去…… 去海边的灯塔。” 我说,声音还有点发颤。
“灯塔啊?有点远哦。” 大爷挠了挠头,“给你算便宜点,二十块怎么样?”
“好。”
我爬上三轮车的后斗,坐在橘子筐旁边。大爷蹬着车往前走,链条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像首古老的歌谣。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橘子的清香和马路的尘土味,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却让人莫名地放松。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我让大爷停了下来。买了瓶冰水和一包薄荷糖,付钱时,老板娘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突然说:“姑娘,你是不是那个…… 漫画家?我女儿可喜欢你的《夏日算法》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转身就想跑。
“别跑啊!” 老板娘笑着说,“我女儿说,你的漫画让她觉得暗恋是件很美好的事。加油,别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愣住了,手里的冰水差点掉在地上。
“谢…… 谢谢。”
骑上三轮车继续往前走时,眼眶突然有点湿。原来,除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猎奇的目光,真的有人在认真地喜欢我的漫画,真的有人觉得我的故事很美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斗里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流动的碎金。我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像顾以风身上的味道。
他现在在做什么?
看到我逃跑了,会不会觉得很可笑?那条 “编译通过了” 的微博,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讽我?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没头的苍蝇。我掏出速写本,翻到空白的一页,铅笔尖落下时,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灯塔。塔顶的光在风里摇晃,像颗快要熄灭的星。
三轮车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停在了海边的公路旁。大爷指着远处的礁石群:“往前走过了那片礁石,就是灯塔了。”
“谢谢大爷。” 我递给他二十块钱,又多放了五块,“辛苦您了。”
“不用不用。” 大爷憨厚地笑,“姑娘,凡事看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点点头,转身往礁石群走去。海风越来越大,带着咸咸的腥味,把衬衫吹得猎猎作响。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 “哗哗” 的巨响,像在为我洗去一路的疲惫和恐慌。
走到灯塔脚下时,已经是下午了。
白色的灯塔孤零零地立在礁石上,塔顶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跨年夜时挂的彩带还剩下几缕,在风里轻轻飘荡,像褪色的记忆。沙滩上没有人,只有海浪一次次漫上来,在沙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又退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坐在灯塔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石壁。速写本摊在膝盖上,铅笔尖悬在半空,却什么也画不出来。手机开机后,收到了 99 的消息,有林薇薇的,有室友的,还有…… 顾以风的。
他只发了一条,是半小时前:【在哪?】
没有多余的话,像道简洁的指令,却让我的心跳瞬间失控。
我该告诉他吗?告诉他我像个懦夫一样逃到了这里?告诉他我现在很害怕,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只回了个定位 —— 东经 122°,北纬 37°,正是这座灯塔的坐标。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海浪刚好漫过我的脚踝,冰凉的触感像道清醒的符咒。我知道,这条逃亡路线的终点到了。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都躲不掉了。
但至少,我逃到了一个有光的地方。
灯塔的影子在沙滩上被拉得很长,像条沉默的路,通向未知的远方。我望着翻涌的大海,突然想起顾以风说过的话 —— 海浪能带走所有不开心的事。
于是,我对着浪花,轻轻说了句:“我好像,搞砸了一切。”
海浪涌上来,吻了吻我的脚踝,又退了下去,仿佛在说:没关系。
也许,真的没关系。
至少,我还有这座灯塔,还有这片海,还有…… 那个可能正在赶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