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图书馆的旋转楼梯像条沉默的螺旋,盘旋着钻进午后的阳光里。

我扶着冰凉的黄铜扶手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木质台阶的接缝处,发出 “吱呀” 的轻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细碎的回声。手里攥着的《编译原理》封面有点磨手,是早上从系里的资料室借来的,书脊上贴着的红色标签写着 “仅供教师参考”,是林薇薇托她在系办公室勤工俭学的学姐偷偷拿出来的。

“据说这本书是顾以风的枕边书,” 她把书塞给我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里面还有他写的批注呢,你可得好好看。”

此刻书页间确实夹着些浅灰色的笔迹,铅笔写的,字迹干净利落,偶尔有几个箭头指向晦涩的公式,旁边潦草地画着个简易的流程图,像在给公式搭座桥。翻到第 47 页时,发现页边空白处有行小字:“此处推导有误,正确步骤见附录三”,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像在给自己的发现盖章。

我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纸页被阳光晒得有点发烫,连带着心跳都快了半拍。

论坛的风波已经过去三天了。那条扒马的帖子被锁后,很快就沉了下去,新的八卦像海浪一样涌上来,没人再记得 “S.Summer” 是谁。只有我知道,每天凌晨三点,后台还是会收到几条私信,问 “大大是不是真的在东海大学”。我一条都没回,只是把漫画的更新时间调到了每周五晚上,像在遵守某个和自己的约定。

顾以风也没再联系我。那天凌晨他发来 “好了” 两个字后,我们的聊天框就停在了那个句号上。军体拳考核时碰到过一次,他站在第一排,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我在后排偷偷看了很久,直到教官喊 “稍息”,才慌忙移开视线。

“躲什么呢?” 林薇薇用胳膊肘撞我,“想去打招呼就去啊,人家都帮你锁帖了,道个谢总没错吧。”

“不了吧。” 我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军鞋的鞋底蹭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响,“太刻意了。”

其实是怕。怕看到他眼里的探究,怕他提起漫画的事,怕自己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又在他面前乱了节拍。

旋转楼梯的顶端藏着个秘密角落。

是上周找书时偶然发现的 —— 两排高大的书架之间,夹着张靠窗的旧书桌,桌面坑坑洼洼的,刻着不少届学生的名字。窗外是片香樟树林,阳光穿过叶隙洒进来,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流动的碎金。最妙的是,这里信号很差,手机连不上网,刚好能躲开所有的消息提示。

我把《编译原理》放在桌上,又从背包里摸出速写本和铅笔。昨天画到男主在图书馆帮女主捡书的分镜,总觉得那个弯腰的角度不对,今天特意来实地观察。

铅笔尖在纸上划过,先勾勒出书架的轮廓。这里的书架是深棕色的实木,漆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纹,每层隔板的边缘都磨得圆润,带着岁月的温度。我试着蹲下身,模拟女主捡书的姿势,视线刚好能看到对面书架的第三层,摆着几本关于人工智能的旧书,书脊上的字已经褪色。

“咔哒。”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碎了地上的枯枝。

我猛地回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长线。

顾以风就站在书架的阴影里,手里抱着一摞书,最上面的那本是《算法导论》,书角卷得厉害,和我背包里的那本一模一样。他大概是刚从楼上下来,军绿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银质手表的指针正指向两点十五分。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肩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像幅被精心切割的版画。他的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敲在空荡的书架上,震得耳膜发疼。他的眼神很平静,不像我这样慌乱,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香樟树,也映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像面清澈的镜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对视吗?

以前在漫画里画过无数次男女主的对视,有雨天屋檐下的,有操场跑道旁的,有教室后排的,每次都要仔细琢磨眼神的角度、睫毛的颤动、嘴角的弧度。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所有的技巧都没用 ——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的目光在我手里的速写本上停留了半秒。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鼓点突然断了节奏。速写本摊开的那页,正是刚才画的捡书分镜,男主的侧脸线条,像极了此刻的他。

完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涟漪。很淡,快得像错觉,可我偏偏捕捉到了。

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金。他的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我担心的异样,只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悄无声息,却让人心头一软。

我赶紧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铅笔从手里滑落,“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他的脚边。

“对、对不起。” 我慌忙想去捡,膝盖撞到书桌的边缘,发出 “咚” 的闷响,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弯腰捡起铅笔,递了过来。

指尖再次碰到一起,他的指腹带着点薄茧,大概是常年敲代码磨出来的,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瞬间传遍全身。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连带着脖子都烧了起来。

“谢谢。” 我接过铅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不敢再看他。

“在画画?”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被书架过滤后的沙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

“嗯。”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速写本的页角,把那幅分镜藏了起来。

他没再追问,只是抱着书往旁边走了两步,停在对面的书架前,开始低头找书。高大的书架把我们隔开,只露出他握着书脊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深棕色的书架映衬下,像幅简洁的素描。

我趴在桌子上,心脏还在 “咚咚” 狂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刚才那短短一瞥,在脑海里被无限拉长,他的眼神、他的嘴角、他指尖的温度,像慢镜头一样反复播放。

0.7 秒。

后来我对着秒表掐算过,我们对视的时间,刚好是 0.7 秒。

就是这 0.7 秒,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我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瞳孔的颜色,是种很深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里面藏着整片香樟树林的影子。

他在对面的书架前站了很久,偶尔抽出一本书,翻两页又放回去,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随着风晃动,像在他肩上跳一支无声的舞。

我偷偷抬起头,透过书架的缝隙看他。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清晰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原来认真看书的男生,是这样的。

漫画里的男主总是带着主角光环,眼神要够亮,动作要够帅,连翻书的姿势都要设计得恰到好处。可现实里的顾以风,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比所有的漫画分镜都动人。

“沙沙。” 他翻过一页书,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编译原理》,可眼睛里全是他的影子。书上的公式变成了他的侧脸,批注里的箭头变成了他的睫毛,连那个小小的对勾,都像他刚才扬起的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抱着选好的书转身离开。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往我桌上放了颗糖。

是颗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上面印着简单的英文 “MENTOS”。糖纸被他捏得有点皱,边缘还沾着点细小的纸屑,大概是从书里掉出来的。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深棕色的书架尽头,只留下个挺拔的背影,军绿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像道逐渐淡去的剪影。

我捏起那颗薄荷糖,糖纸的褶皱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拆开糖纸,清凉的薄荷味立刻在空气中散开,带着点微甜,像他身上的味道。

把糖放进嘴里,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刚好压下了那阵不受控制的心跳。我看着桌上的速写本,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 或许,漫画里的对视,不必设计得那么刻意。

有时候,0.7 秒就够了。

够让阳光记住他的睫毛,够让风带走他的气息,够让一颗慌乱的心,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悄悄刻下他的名字。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这个秘密。我翻开速写本的新一页,铅笔尖落下时,第一次没有犹豫。画里的男生站在书架前,女生躲在书后偷偷看他,阳光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道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薄荷糖在舌尖慢慢融化,留下清清凉凉的甜。我知道,从这 0.7 秒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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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风吹过第七级台阶
连载中一只凡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