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妖怪步履匆匆,议会正讨论的是对另一大陆的访谈事宜,不少议员们被弗拉斯特的繁荣蒙蔽,看不到更广阔的土地与天空,也有不少议员们秉持着旧贵族毫无作用的繁文缛节,不愿纡尊降贵首先示好,总之平等和善交流有之,武力征服或不屑一顾也有之。僵持数日没有结果,他只能押后再谈,因为有了意想不到的来客。
意味不明的魅惑魔女,即使只是她的仆从,也绝不能掉以轻心。约尔曼冈德十分清楚,这是他掌控不了动向,不可捉摸的开放式谜题,凡是这样的存在,都可能会成为棘手的劲敌。
她带来的礼物,无论是好是坏,都该封存,因为其中,一定有蛊惑人心的诱因。和她本身一样,都应被围困,被看管的密不透风。
站在与几日前毫无二致的花丛里,这是他一手繁育出的绝美风景,既然她千里迢迢带在身边,那么日日见到,必然也会日日宽心一些。
与妖怪想象的歇斯底里不同,精灵正在投壶,神态从容。
投掷魔女带来的每一支细心修剪过茎叶的玫瑰枝,向着魔女带来的精致玉壶。那之中,已经落了寥寥数朵,娇羞开着,错落有致。
“殿下。”
去而复返的艾萨斯坦斯悄声提醒中,羲姬举起枝茎的手顿了顿,盛放的花蕾擦过脸迹,留下一段难察的余香。
她轻飘飘丢出,目光也跟着旖旎的箭矢飞去。原来是在瞄准,根本不是为自己的冷待和到来迟疑。
有些心烦意乱,约尔曼冈德并不打算再露面,面对她,自己总是太容易失控。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还是尽量避开不必要的接触,万事稳妥为好。
金玉崩裂。
“殿下!”
“夫人!”洛芙从他身后绕出,快步上前。
原来是刚刚投出的一支刺破了名贵精致的玉壶,将其击碎铺开满地。层层雕琢的图案风景绽裂的七零八落,盛放其中的花枝四散落地,败在碎玉残石中,衔春带雨。
无人上前整顿安抚,女子踱步向着他的方向,声声慢语。
约尔曼冈德这才发现,听到了那一声脆响,自己下意识赶上前去,冲出花丛,显然已经落在了她眼神里。
“你来了。”
“这是魔女送来的贺礼,你不该这么任性。”
他便站定,不再靠近。
多日不见,她容色自然不改,依旧傲立着,旧时的光景已经残破不堪,于是便生出几许悲壮磅礴的气度来,背后则是万紫千红的盛世。
真怕抑制不住,将她折下珍藏,将她碾碎入膳,将她烹煮入茶,佐以梅雪菊霜、桃露莲雨。他抑制不住的想要一再告诉他们彼此,她只能归属自己,想要一再昭告四海,他们彼此依存,亘古不变,直到永恒的黄昏。
“嗯,我知道。”她踱步再向前,赤脚穿越草地上的刀剑狼藉,娇嫩与锋利紧密相贴,厮磨凌迟。“所以怎样?”
目如冷星,在一片棱角参差中站定,丹灵吐纳,浸泡桂宫。
“……”无论是艾萨斯坦斯还是洛芙,亦或后来赶到的尔萨。仆从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主人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对他们来说,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衣角拂过花草,带起簌簌的摇曳。
将她满揽入怀抱离地面,约尔曼冈德深深地呼吸。她的身体因抗拒而紧绷,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尽在掌握,她的气味因浴血而浓郁,每一次气息交缠,都使人禁不住痴狂。
“你的怒火,应该由我来承担。”
其他人,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都没有资格。无论什么原因,哪怕是同归于尽的恨;无论什么时刻,哪怕是奄奄一息的弥留;无论什么后果,生死轮回,魂离神散,也必是他们夫妻之间,雪泥鸿爪之中的誓约。
“我还以为,你看不得血迹。”
戳进脚掌的碎玉掉落,溅开玉磬脆响,金血如凝光淬珠链,打上吐萼展颜的花苞,渗入玫蕊,串起藕断丝连的长夜,与更漏将阑时湮灭为尘的往昔。
轮番上阵的痛楚之中,身上妖怪越发沉沦,她越发清明。
天下之大,即便无处可去,也要设法闯出监牢。在过往生命中的每一刻,她无不盼望着自由,那么即使要被追猎,即使已经被烙印上奴仆的刻痕,至少,在逃亡的路途上,她曾自由过。
对于走投无路的孤魂来说,哪怕是落荒而逃的自由,都弥足珍贵。
如果是这样,她又欠下魔女苦债。不得不继续交易,不得不付出代价,但没关系,无论是什么代价,都高不过眼下的一纸荒唐。
无论经历什么煎熬,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幽夜迷离,暗香悄然。
支起疲惫的身体爬下床去,靠着床尾的立柱站起来,两腿仍止不住的发颤。一场小别之后的情事足足持续了两个日夜才偃旗息鼓,饶是她身非常人,同样也经受不住这样猛烈地占有。但也幸好对方一心沉溺全无防备,才有机会让她咬破舌尖为其灌下精灵之血。
无论是潮还是她自己,都十分清楚,伽纳喝下狐妖的血后周身巨变为半妖受双身喈磨。那么自然,身为妖怪,喝下她的血,不说同样受尽折磨,至少有个一时半刻的失力,也足够自己远走高飞了。
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能飞向何方,那是之后再考虑的问题。现在,能离开这个园子,甚至这张床,就已经是壮举。
她在深夜的月色里轻轻地喘息,极度的放松身体恢复体力。稍作休息后,精灵的绸衣披上身体,目光在案几上的毛笔和发梳上流连忘返,最终平静下来,孑然转身向门口飘去。
“你要去哪里?”床上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坐起来,黑暗中的身体只有模糊地剪影,面容却有一半被月光照亮。
羲姬神色摇颤,须臾之间隐匿在了空气里头也不回的冲出露台,调动了全身仅存的力量朝最近的门呼啸而去。他恢复意识的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要快,那么自然,恢复妖力也一定就在这转瞬。
她根本没有一次成功的希望,但她需要知道,自己距离看似唾手可得的成功,还有多远。
妖怪却没有去阻截,而是低头长久地凝视二人缠绵了了许久的床单,他伸手抚上斑驳的潮湿痕迹,短短的叹息融化在凉薄的更深月色中,再无波澜。
她逢场作戏的水平实在太差,差到自己还要主动出击,才赶在那口混杂各样液体的血水完全被她自己吞咽之前,替她走完了整个流程。只不过想到他们或许即将分别,便收不住身,一时忘情。
也真是为难了,她本来就是个全无掩饰也不擅长表里不一的孩子。像是毫无保留的太阳,没有人能困住太阳,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是赞颂她,追逐她,沐浴并感念其恩泽。
但他不同,他知道,自己就是,也必定是能够拥有太阳的那一位。因为在更久远的时间里,他曾是太阳所选定的同恩共荣者。
那之后的其他,都不过是他的后尘罢了。
那么像他这样的一位,加入到逐日的队伍之中,是毕定要有所作为,有所突破的。
重获她的青眼,重新成为她忠贞不二的选择,仅仅将她留在身边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让她明白,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不可代替的必需品,都是对方最初的悸动,与最终的归宿。
天光逐渐照亮已失去囚犯的牢笼,晨曦微漾。约尔曼冈德起身,他早已恢复如初,并且并不打算做任何的挽留,或是十万火急的搜捕,他甚至不打算稍加愤怒或感伤。
那些无意义的东西,不值得为其浪费时间。
在他看来,这场别离,甚至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够被重逢的欣喜覆盖。是的,如果甚至没有真正的分别,那么,也就无须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