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回来的女儿一通什么共和什么民主的劝解，本来就让埃列夫心烦意乱，现在她说要奔赴南沼幽梦泽，两个即将出征的哥哥怎么劝都不听，更是让他伤透了脑筋。得知她甩开艾萨斯坦斯和凯，自己带着请回来的那只白狐妖怪外援离开王都梅德姆恩，连夜奔袭沐恩正驻守的西南方边境瓦斯特纳斯城，这位一向心疼女儿的老国王已经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父亲，如果真如妹妹所说，他们能够处理好莉娜丽斯的事情，会更有利于战局的。”七殿下一身戎装，整装待发，也正要去支援西边瓦斯特城的守军。“而且有了幽梦泽的妖族相助，说服龙族与兽人也没那么难了。”
“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回来，约尔曼冈德已经盯上她了。”埃列夫拍拍儿子的铠甲。“莉娜丽斯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由我们杀死，你去了那里如果方便，就给你妹妹传话，那只妖怪要杀莉娜丽斯就让他自己动手。”
“是，父亲。”
“去吧。”
愁眉不展的老国王目送儿子离去的背影，不禁开始计算还要将多少将士亲手推进这台疯狂旋转着的战争机器。梅德欧兰特的夏季已经到来，每一片厮杀着的战场上空都飘起浑浊的温热雨滴，那是同归于尽的光与风精灵和不知名妖怪的血水。
“先知魔女珀洛菲特拉，请保佑梅德欧兰特。”
三天后，羲姬抵达瓦斯特纳斯的当日，有王女接应的沃尔索及其麾下军团击退莫昂斯特的第21次连续冲锋，一举将防区向前推进三分之一个城池的距离。夜以继日苦战边地的王**团，终于迎来了难能可贵的休憩。沐恩卸去铠甲在城东丛林中的地热湖泊沐浴，觉得连日来不眠不休上阵杀敌的疲劳一扫而空。
“你在这啊。”
“殿下。”
他立即起身问好，躁动不安的长尾却暴露了并不像表面那样镇定的内心。又想迅速上岸整顿汇报，又想着装不当或许有些冒犯。扫着扫着，扫了岸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小公主，一身的温热湖水。
“殿下恕罪！”
这下倒没时间犹豫了，仆从立即上前，凝聚些许的风热，烘干精灵湿透的白色衣袍。
“你，先整顿好你自己。”羲姬挥手侧过身去，她本不该在意这些。
沐恩也觉得奇怪，一边将尾巴收起，一边披上了衣服。“殿下，您是首要的。”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要放在第一位考虑的贵主，别说是衣衫不整，就是他与承泽四体不全性命堪忧，都得先护住她的安危。
“殿下，我们时常共浴，您记得吗？”
见小公主愈发红了脸，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开始回忆不久前放浪形骸的欢乐日子。
“前些年您在普兰内亲自修好了汤池，引水入园。承泽，凯，艾萨，还有我，和殿下您，经常一同游玩的。”
他与凯忙前忙后的准备，也一直放不开手脚，承泽最是自由，随随便便就现出原形踩裂了伊斯特城地精灵封地进献的瑶石砖，而艾萨斯坦斯，便只遥遥的看，冰精灵是绝不会靠近热气腾腾的汤池的。
于是承泽故意把水花溅的又急又大，最后还是因尾巴冻在了砖缝里才收敛恶行，想也不必想这是谁的手笔了。
“您若是不记得了，承泽可又要发脾气。您不在，实在让人头疼。”
“你就想这些啊？”
习惯了人类的含蓄害羞，羲姬一时间有些适应不来仆从坦诚相对的放松，这也是她举止不再自然的原因。分明是和从前一样的相处，别说是贴身共浴，就连共枕而眠，离家在外或是游玩在内都也有过那么几百上千次。不过现在，她还是先撩开衣摆坐在湖边的石阶上，将脚伸进去，感受来自地脉深处的律动和热度。
“也想您，日夜都想。”
沐恩在稍高几级的台阶落座，双腿放下去，膝盖便与精灵的耳鬓平齐。过去的千年里，他们时常像这样坐着，低头看溪流蜿蜒，抬头看星河鹭起。讲着尘世的故事，猜测神魔之间的纠葛。
她是尊荣万千的公主，也是牵着锁链的囚徒，却在这样的朝夕之间，就走遍了广袤的大陆。
羲姬将头靠在仆从膝上，湖水一涟一涟，荡开波光，亲吻肌肤。
“真好，沐恩。见到你真好。”
这话可不能当着承泽的面说，否则他必然要纠缠自己几天几夜不得安宁。整个梅德欧兰特谁不知道，目无法纪的巨龙最惹不起的是深居简出的小殿下，最离不开的，也是同一位。
至于是不是真的深居简出，也只有他们几者知道。总之，巨龙的脊梁只为王女臣服，他头顶变幻莫测的天空与脚下纵横绵延的土地，也从来都由指挥他奔波的王女巡视游历。
“殿下……您……”您以前从不说这种话。
“嗯？”她将身子依靠在对方腿上，逐渐找回了些许从前的感受，但时至今日，又怎么能完全和从前一样呢。
肌肉有些许的僵硬，看来还需要多浸泡一会了。“没什么，这样很好。您应该真的很喜欢人间界，现在的人间界。”
“是啊，比从前有趣太多了，你们真该去好好看看。”我钟爱的地方，你们也一定会钟爱，毕竟我们是那么的有默契。
“是么，真想去见识一番。”
他仔细的回想起来上一次的登临，流民战乱，尸山血海。再就是最近的拜访，夜静灯昏，歌舞升平。一定变成了一个好地方，一定，要亲自再游览一番。和殿下一起，和他陪伴着长大的小公主一起。
漫长的时光，漫长的年月。他的照料与依恋，也可以很漫长。这份坚不可摧的信仰，穷尽一生，都无法改变无法抛弃。
这是他爱的主人，他大逆不道的主人。
“带上你，应该会很有趣。”
想一想他吃起冰淇淋，他忍不住贪嘴果冻和汽水，他登上样式奇特的座驾，能在半空中舒服的睡一觉，那该多么值得纪念。羲姬已经忍不住想看看他穿起笔挺板正的西装打起领带，到那时，尾巴忍不住冒出来的时候，该藏在哪里呢。
“也请带上承泽吧。”
她的笑容被打断。“你以前也有这么照顾他吗？”
“的确没有，只是，不这样的话，您又要听他抱怨了。我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您会真的扯出他的舌头和，尾巴绑在一起。”
毕竟我们已经在战场中相互照顾了多次，有时是比拼着谁挡下了更多波次的进攻，有时，则是成为彼此背后的眼，与刀剑。
他的确是个可敬的战士。
如果他真的惹您生气，这，这着实令人为难。
“哈哈哈，确实。你心肠软，沐恩呀，我就是喜欢你心肠软。”
“殿下……我会试着……”
“不，不要变。”羲姬收腿转回来，将身体的重量放心依附于仆从的双腿之上，趴在他膝头。“沐恩，不要变成别人期望的样子。”
因为我所不能拥有的自由，是期盼在你们身上实现的。
“好，殿下。沐恩永远如此，殿下请放宽心。”
请您就像这样喜欢着我们的模样，只要您喜欢，我们就一如既往。您无法选择的生活固然全无希望，但至少现在的这一刻，至少在我身上，您所希望的，都一定不负您所望。
“小殿下，我方便靠近些吗？”白狐在林间呼唤。
从护卫腿间直起身，精灵制止沐恩要起立行礼的动作。“当然，妖王大人，您是来找我的吗？”
白狐施施然穿过林中小径走上前来，一身白衣清雅迷人。“小殿下在这里，叫我的名字也不妨事。”他朝兽人点头示意。“沐恩统领，沃尔索将军请您去城楼助阵。”
“助阵？莫昂斯特攻过来了吗？”
这次是沐恩拢住了羲姬的肩头，没有让她再身临战场。
“殿下，没事的，沐恩很快回城，不会耽误晚餐。”
两个男性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兽人已立时收拾停当，回过身来最后看了自己拼命也要守护住的主人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精灵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走路带风，拂起毛领的边角。恍惚间，余怀瑾也是这样离开餐桌出去与人通话，再回来时变魔术般送给自己牵强附会的什么毕业礼物。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才想起怕弄坏贵重的手链，将它放在了国都梅德姆恩城中。
她带回了花束和这一件珠宝，作为重逢的信物。想来事情顺利，那个男人见到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与物，该是怎样一番表情。
季风吹散连日的阴云，她又笑起来。
“殿下和沐恩统领真是亲密呢。”
即使两国交战，也要军士妥帖照顾的王族，真是奢侈。白狐当她满意仆从的服侍，坐在稍靠上的位置，居高临下。
“你就别打趣我了……”羲姬没有点破，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清楚。“今晚，我们要夜袭莉娜丽斯所在的南沼幽梦泽。她会在今夜进行血液沐浴，到那时她的宫殿四周没有其他妖怪，相比其他时候要好得手。”
“不愧是您，情报准备的很充分。但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在今夜沐浴，为什么沐浴时没有别的妖怪？”
作为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少年，白狐的态度无疑是合格的。
“精灵的身体依托元素而存在，与妖怪不同，衰老缓慢，寿命更加漫长。莉娜丽斯不仅杀死了仇敌，更是饮下了对方的妖血堕落成女妖，她不再具有纯净的精灵力量，而是被两种并不相容的血脉折磨，时常陷入癫狂。”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重，这些无关机密的情报，羲姬讲述的巨细无遗。“她坚信处血可以使她永葆青春，所以每隔三十六天就用处血沐浴。因为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精灵高贵的身体，所以沐浴的时候从不让妖怪接近，可这些……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作为值得信赖的队友，她的态度同样无可挑剔。
“……”白狐向后仰去，双臂支撑起身体，抬头看浮云流淌。“我真不知道该痛恨她，还是同情她。”
“同情，痛恨，都好。我们的任务是把她处理干净，之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纠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她盯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他似乎在这短短几天之中，消瘦了不少。“或者，梅德欧兰特的教务院，能够给你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答案。”
“小殿下，您从前和我喝起茶时的样子，与现在不大一样。”
他低下头，看着侧坐在稍低石阶上舒展双腿的王女，他们目光相接，浮光在其中跳跃。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大概是自己实在不擅长掩饰怀疑与不信任，她抿起唇状若抱歉。“这也是父亲和哥哥们的意思……”
整洁精致的银白色衣袍与饰带盘扣，大约是为了融入这里的风土人情，收紧了袖口与裤脚，显得利落清爽。长发高高束起，发带上是浅蓝色的薄柔叶刺绣，发尾垂散在背后，铺开冰雪烹茶的气息。
不像是要去谋求权座，倒像是游历四方的年轻侠客。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您不必道歉。”少年支起头瞧着她，暗金的眼眸，笑意很淡，却如墨晕金宣，灿然而分明。
他的确是个不轻易动怒的妖怪，大概是年岁较长却容颜清朗，总让人容易误会成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俯下身来伸出手去，到精灵面前将她垂在腮边的一缕金发梳在耳后。“我明白的，不必为此自责，毕竟我刚刚说了那样的话。”
“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你的想法。”
白狐答得坦然，仿佛在他心中，两人的羁绊，真要比世代仇恨更加无法舍弃。“您可以直言询问，其实我的确有恻隐之心，但这世上，有比恻隐更重要的感情。而且，也有比她更重要的存在，例如您。对我来说，您更重要。”
“我们……来讨论晚上的人手布置吧……”
女孩心里泛起淡淡的涟漪，隐隐约约的愧疚之情沉浮在脑海中，被身上的责任感一再压下。
如果他们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那么一定能够相互理解，彼此身不由己的抉择。
总而言之，还是先继续吧，无论结局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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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重逢的惊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