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去了?”
还在假期内,聚会的由头找都不用找,几人又在老地方喝酒打牙祭。听傅沛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虽然他听起来怪牛逼的,但是我觉得你们家……好像也是他仇人的一部分……”孙克纲鲜少这样有智慧。
“可是结婚生孩子这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是他老爸管不住自己闹出来的破事,现在奸夫□□都嗝屁了,还整冤冤相报这一出,有点多余了啊。”赵世在语言和行动上都表示了自己的不齿,他打算写一首痛斥负心人的新歌。
“我觉得有些草率了。”周觉皱着眉头。“不过他的确是个有力的外援,争取到了也好。”
言榕却和在场男孩们的想法不同。“其实,最重要的是莉娜丽斯和当时的妖王真心相爱,王族只是做了个大度的,娘家人。”
“无论我们是不是他的间接敌人,他的首要目标都是杀掉莉娜丽斯,这是板上钉钉的。杀掉了莉娜丽斯,他再怎么神通广大,至少也要休养一阵,所以不会有机会再来对付我们。王室培养的继承人会在我们的授意下,直接接管弗拉瑞大陆妖怪种族,率领本族妖怪,帮助我们一起抵抗莫昂斯特。”解决了眼前的困境,王女十分放松。
“你们之前就有有这样的计划吗?”郑单炯递给她汽水。“连继承人都有准备好……”
“有,但是苦于没有能够迅速解决掉莉娜丽斯的办法,且王国四野不宁,没有恰当的时机,这个女妖不眠不休的修炼,也就身上有两颗内丹的白狐和她势均力敌。”傅沛然举起汽水,和众人碰杯畅饮。“我们为弗拉瑞大陆的各个种族都准备好了接管人,但都只是未雨绸缪,沐恩、承泽……你们应该意识的到吧。梅德欧兰特是希望能够统一大陆的,只是,这场战争来得突然。”
“那白狐他……”言榕忽然有些同情未曾谋面的妖怪,听朋友讲起他的出尘脱俗,却又不孤高桀骜,应该也是个温柔又好相处的男孩。
男孩们都没开口,他们更能理解为家国筹谋抛下个人因素的付出。于是傅沛然便敛眉凝了凝神,斟酌开口。
“我可以说服王室在事情结束后不取他性命,但,他绝对不能再成人形了。虽然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也是我们的无奈之举。”为了开解同情心泛滥的人类朋友,她拿出了所有的耐心。“我回去之后,会向父亲解释清楚共和政体的合理性。希望,如果有一天,你们也可以看到……我是说,可以的话,你们会愿意去……”
“愿意愿意!”景臻迫不及待的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到时候我们算不算是建国元勋啊!”
“你急什么,傅沛然结巴,多大的新闻,就被你糊弄过去!”孙克纲锤了他一拳。
“你怎么净爱看人出丑啊你!甭理他,沛然,那个,你们到时候,包分配女朋友吗嘿嘿,我想要个温柔的妹妹。”赵世已经开始扭动着身子讨好巴结起来。
“但,你要走很久吧?很危险吧……”言榕从喜悦中清醒,担忧的连每来必点的酒酿都食之无味。
郑单炯皱紧了眉头。“你还会回来么?”
“榕榕,即使在人间界,生活里也是充满意外的。”这话让人类全部沉默下去,他们没有任何人停止过对林菁菁的怀念,也没有任何人停止过对余远江的安慰,即使他们再也没能见过面,即使那个舞台球场上随性自然的键盘手与得分后卫,早已办理了退学,淡出他们的生活。
“但是,每当我下定决心去面对意外的时候,总有办法解决,或者,我会去补救。”她下意识握了握拳,回忆起那个夜晚依附在自己怀抱里的重量。在很多个梦回的凌晨,王女真的很希望能够亲口告诉故去的女孩,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其实很好闻。
让人像是穿梭在五月的繁花似锦之中,沐浴雨后轻而暖的阳光,心中充满思念,与希望。
她很想让她知道,每一个她真心相待的人,也都对她满怀感激,与坚贞不渝的丰沛爱恋。
“所以我一定会回来的,建国元勋们。”
年轻的面庞相映着欢闹,似跳跃的鼓点。每一个人的心都重新雀跃起来,此时的他们,年幼无知的他们,还相信久别重逢的童话。
“我们两个世界之间,有时差么?”周觉的问题有些煞风景,但的确也是应该弄清楚的小常识。
“没有吧,但是时刻记法会有一点小小的差别。”
“哇塞,搞不好你在这边过了一年,你家那边已经过了好几年?”
“不会那么夸张,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赵世你爸妈是真没给你留半个脑子吧?”
“哈哈他这个不是控不控制的问题,他这个是高数重修的问题。”
“真的,我打算等他重修过了之后,给他在学校里挂个横幅庆祝。”
“我们可以联名挂。”
男孩们和女孩们在溽热的夏夜笑声阵阵,默契的不去关心短暂欢乐之后的离别。
是的,就算我们一分钟之后就必须说再见,那我们还可以亲吻60秒;就算我们明天就要相互遗忘,那我们还能够一起看一次日出;就算我们此时此刻就要天各一方再也不见,那么思念如影随形,总会让我们靠的更近一些;就算我们的人生再没有交点,那么我在与你渐行渐远的路上永远会铭记,我爱你这惊鸿一瞥。
何况,我们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过几天毕业季的宣传片要开始拍了,等下我把剧本拿给你吧?”
“要不发电子版,我回去看?”
言榕了然点头,忽然福至心间。
“不对,你还有空看电子版?是你太认真,还是,你家的余先生,不够认真啊?”
“言榕,我发现你现在很会说话。”
“彼此彼此。”
男孩们吵吵闹闹在身后笑骂,她们在潮湿的柏油路面徐行,肩并着肩。言榕本想挽起她的手,但仍顾忌对方不大喜欢身体接触,傅沛然有心亲近,但苦于拉不下脸开口。
不过,下次还有机会。
她们都这样想,想着想着,距离倒是拉近了,反而谁也没有主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数着一盏一盏亮在身后的街灯。
“沛然,阿觉爸爸妈妈昨天来学校了,我们一起吃了饭,他蛮开心的,我也就还好。”
“还好?我还以为你在跟我炫耀。”
言榕停下来把脚踩在人行道的台阶上,拿出纸巾来擦拭鞋面的污水,发丝倾泻而下。
“哪有,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去年,我才刚认识你。”
“嗯。”傅沛然认真回忆了片刻。“去年你也穿过这条裙子。”白色的这一件,有着小小的玫瑰叶暗纹,和微光的浮金,浅青色的纱衣小褂,曾在乐声中随风飘荡,被某个愣头愣脑的男孩如获至宝拥入怀中。
“噢我想起来了,他们上次还说你也和阿觉知会了不少。哼……”有人替她撩开了遮挡视线的头发。“我还以为你在给我开小灶,结果你居然是自己抄自己作业。”
“嗯,不得不说,抄作业既舒服,又管用。”
等自己擦好了鞋,一定要狠狠捏一把她的脸才行,诶呀但是手上不干净怎么办,唔,才不管了,她难不成还要在街上追着自己打一顿么,真怕再见不到面,今天可一定要抓紧这个机会。言榕狠狠地想,下定了决心,猛地直起身。
“啊……”
“嗯!”
“超级头槌!”有人在给这个意外配上滑稽的画外音。
她懵懵的捂着后脑勺,周觉在身后半步捂着左脸,连痛苦的表情,都不敢用力做出来,显然是挨了一记不知道哪里来的重拳,面部神经都在抽搐。傅沛然却在他边上,吃着刚拿到手的桂花糕,笑弯了眼,眸中是千万重灯火。
“诶呀,我没注意。阿觉,你怎么都不说话呀。”她急的伸手去揉男孩的脸,覆在对方手背上,探出身体嗔怪。
周觉摆摆另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实在痛得受不了,还是忍着心疼,敲了敲女孩的小脑壳。
“对不起啦,我还以为是沛然帮我拢着头发呢。”
“……她哪有那好心,走吧小铁头。”
“你才铁头。”
正要再给他揉一揉的女孩闻言,坏心眼的捏了一把,甩开他又和女伴走在一起。“我们两个走,你们自己回宿舍去吧。”
周觉从来温和,没与她生气。两个女孩这下分吃着郑单炯买来的一袋桂花糕,更加亲密无间。
已经进了校门,为迎接不久之后将要到来的音乐节与毕业季,道路两边已经早早装饰好了缠绕着学院小联旗的风车茉莉花篮,路灯的宣传栏也从行驶安全标语,换成了校训与毕业留言。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沛然,你和余先生,以后还会在一起吗?”
“……会啊,会的。”
言榕不敢问下去,好在这时周觉叫住了她,说想去买件冰袋。于是她把没吃完的半袋糕点塞回傅沛然怀里,道别向自己的少年走去。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忍不住替别人难过。
“你猜他们知道你在目送,会不会吓一跳?”
傅沛然回过神,原来已经到了区分男女生宿舍的岔路口。朋友们很讲义气的给郑单炯留了些宝贵的时间出来,无论是表决还是道别,他们其实都是很细心的大男孩了。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应该会的,周觉是很认真的那种人。而且明明是学物理的,还会专门去研究星座。”郑单炯说着,忍不住浮出笑意,显然是想到了好兄弟们之间什么有趣的故事。
“是么,言榕可不像是会信星座的性格。”
男孩收敛了笑容点着头。“他后来说言榕给他发了皮格马利翁效应的科普。”
这下傅沛然才欢乐起来,忽然轻轻拍了拍手。“不愧是榕榕。”
她呼唤起别人名字,明明是那样的温柔。“你应该是真的拿她当朋友吧。”男孩禁不住希望,她也能这样温柔的念着自己,哪怕只有一次。
“当然,你们都是。”
“嗯,要回来吃桂花糕啊。”果然还是不该奢望太多,他总是控制不住,因为她和自己的距离,实在近的只要伸手揽住,就能把握。
“我记得你,你也会记得我们吧。”于是郑单炯轻轻的拥抱她,却久久放不开手。
纵然还可以亲吻60秒,纵然日出辉煌绚烂,纵然明月千里寄相思,都无法阻挡命运将我们分开。
这不是暂别的远行,而是归期未有期。你要前往孤岛,而身边的一切都在阻止我向你而去。来日一枕黄粱,也许我还能够记得你巧倩笑兮的容颜,很久很久,久到了悟这人生,如幻梦一场大醉酩酊,唯有你眷恋的眸光,一眼千年。
她没有推开,而是轻轻的拍了拍男孩的脊背。这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此刻是毫无缝隙的,但实际上,已经相隔了一层层不可逾越的坚实壁障。隔绝危险,将她在乎的人们,保护的密不透风。
男孩立即明白过来,放开她,在夜风中无声的叹息。
“我当然记得你们。”为了缓和有些忧郁的气氛,她又多添了一句。“健忘的是人类,你们如果也有这个毛病,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道别后女孩独身往女生宿舍楼下走,郑单炯很想再拉住她多说一句,或者半句。不过是一路平安或者注意安全,但或许,或许还有别的机会,也说不定。
而傅沛然从来是头也不回的,其实今夜理当过分一些,拉住言榕不准她撇下自己,拉住男孩们再唱一首老歌,再叫五十串牛油和蹄筋,好好调侃一番玩笑一番,拉住不愿分别的每一个人,仿佛这样,就能拨慢时钟的指针。
如果月亮不落多好,如果星星不灭多好,但腕上的手表,走得实在是真快啊。已经没有如果了,他们必须前往各自的路,她必须杀向只有她才能劈碎的旧城镣铐。
可今夜,至少今夜,不愿分别的人们与时刻,能够长存。
精灵几乎是哭着奔向宿舍楼下靠在越野车上的男人,她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走回来,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气忍住眼泪。
但她只是个未曾经历真正的杀戮场,未曾经纶政事,更不曾着手改造体制带来变革的女孩,她将要面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是远行,也可能就此诀别。所以她会紧张,会激动的难眠,会害怕的颤抖。
而在这个人类面前,她既是虚假的理想,又是最真实的自己。
“唔,这么想我么?小沛沛,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是不是还在为朋友难过,是不是担心被指点,是不是遇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告诉我,只要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帮你解决,或者,我愿意欣赏你抽丝剥茧,披荆斩棘。
“不是。”她往泛着松木香气的怀抱里钻。“我好开心,真的,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我能够救我自己,救我的国家,救所有即将死去的臣民。不再畏首畏尾,不再辜负期望。即使作为繁荣的符号,我也应该永远都篆刻在王国的华表之上,永远,我似乎,真的可以做到。
“那就好。”余怀瑾把背后的小花束拿出来,蹭在女孩脸颊边。“这个喜不喜欢?”
她咽下大大一口眼泪,破泣为笑。“余怀瑾,你偷我们学校的花篮啊。”
“哈哈,这是我们公司赞助的噢。”男人失笑揉着小姑娘的脑袋,捏了捏她耳朵。“清清白白,甚至还有多捐给毕业生宿舍的。”
“那还给我……着急我毕业呀你。”
“嗯,沛然,我着急。”
女孩笑着,眼里落下天上的星星,那么连同她的身体,便一起拥得更紧。这样,即使落尽了的月光,也有绵绵眼波荡漾,即使燃尽了的星辰,也散为接连绽放的焰火。
“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刚下班。”
“嗯,回去吧,我做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