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榕。”傅沛然的声音立即冷下来。
“我们不是你的臣民，也不是你的下属。在这里，即使你是梅德欧兰特的王族，也不会有任何特殊对待，因为我们从不用阶级用种族用姓氏性别区分优劣划定界限。我知道，虽然这里还有很多国家不是这样，但我的国家对待她的人民是一视同仁的，法律赋予每个公民平等的权利与义务。而我们，同样是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前进到这一步。你确实经受了苦难，我们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们也不是白纸一张的幸运儿。这个国家所经受的苦难同样令人动容，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坐享其成的既得利益者。在苦难中卧薪尝胆自强不息，在苦难中不怕牺牲敢于奉献，这是我们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道理。”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的几个男孩既是骄傲又是羞涩，脸皮最厚的赵世都不自然的抓耳挠腮起来。而周觉，他则已经被这女孩迷得移不开眼，恨不得当场把她抓回去抱起来不准见人。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该感激苦难？是我们渡过难关还要谢谢莫昂斯特让我们成长突破了吗？”
“不。”女孩脸上自信的微笑，让精灵一愣。“我们只感激我们自己，是我们每一代人的坚韧不拔，才让现在的人们，能够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羲姬，如果梅德欧兰特的英烈英灵泉下有知，他们一定会感激你这样积极开创新制度，带领各个种族走向团结共荣的后代。而不是，没有意义的牺牲。”
照常理来说，气氛一旦被拔高，再想接一接地气就有些难，但有赵世这样的人存在，再怎么高深宏伟的民族大义，也注定立刻在最底层普通民众的思维里落到实处。
“呃……这个，她说的太伟大了，我不行，我们毕竟不是亲身经历的人。而且我，我这人……真没啥骨气……我就觉得每天打打游戏看看书唱唱歌挺好的，民族大义啥的，真的太遥远了。”
虽然这话有点驳斥自己的意思，但言榕只是甜甜笑了笑，并不在意，或者说，她的逻辑中，即使是这样的例外，也能够自洽。
气氛缓和下来，郑单炯平复了心情，神色不再那样严肃。“你想想看，前人抛头颅洒热血，其实也就是为了让后人能享受到这样的生活。”
周觉的安慰更加直接了当，他现在是言榕的头号拥护者。“你自己也说了，你没遇到那个情况。”
“你这么想啊，现在就开始打仗。”孙克纲说着大白话，情景规划的十分具体。“占领你家的敌人不准你跟你后代读书认字结婚生孩子，你家男的全被拉去做苦力折磨致死，你老妈你女朋友给拉倒军队里充公做那个啥……现在要你起来干革命，把他们全打出你家，你干不干？”
赵世立刻找到了认同感，马上就扬起了声音，就差揭竿而起。“干他娘的！这得拼命！”
于是连板着脸撒气的傅沛然都失笑，缓和了语气。“照你们这么说，我其实应该带领着王国的军团和……人民，抗争到底。”
“当然，不过我的意思是，比起什么王族的尊严，什么种族之间的仇恨，最先要解决的是外部矛盾。要团结内外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要利用所有能够争取的资源，在苦难中不断奋斗不断突破，打赢这场反侵略的战争。”
“……我甚至想起立说老师辛苦了…………”景臻赶紧给言榕又是递纸巾，又是倒茶。“老师好，老师您快多喝点水，要好好保护嗓子。”
言榕一番鼓舞人心的长篇大论，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好意思，通红着脸，有些害羞的往周觉肩上靠了靠。那男孩也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又惊又喜，更加爱不释手。
人类虽然年轻少不经事，但显然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代乃至几十代人的经验与智慧。细想下来，自己打算去做的，借用人间界妖怪的力量，与这说法不无共通之处。只不过更多的，言榕的确动摇了王女的念头，但战局决策，也远不止是她一人能够全权定夺的。
就眼下的情形来说，人类所能够做的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羲姬十分清楚，这一步之后的千万步，需要自己的坚持不懈。
“我会和父亲好好讨论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谢谢。”
她正要站起来，正式的鞠躬道谢。就被女孩眼疾手快的拦住，把已经上桌好一会的冰粉推到她面前，莞尔而笑。
“好啦好啦，我们是朋友。”
“对，有时候，你真挺见外的。”赵世想起她跪在身边低眉叹息的样子，不由得出言劝慰。当时他可是吓了一跳，毕竟活了二十多年，这么正儿八经的道歉，他确实没经历过几次。
“是吗？我真的不觉得……”她愣愣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如此。对待这些新世界的朋友，与其说是在交往中履行王族的义务，还真不如说是始终没有完全放下王族那无用的仪仗。
言榕说的对，她是该扪心自问，这些人类在心目中的位置。包括不在场的余远江、薄靖尔，甚至包括，无可替代的，余怀瑾。
不愧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挚友，傅沛然刚想到这一层，言榕马上就说到了这个话题。
“那我们继续讨论别的，无关人士，是不是可以先结账回避？”
“我觉得我猜得到你想问什么，因为我也想问。”景臻坚决捍卫自己的坐席，做宁死不屈状。“而且今天不该我结账。”
“你们还轮换的吗？”言榕看向周觉。
“他都没那资格。”孙克纲大手一挥又点了几个菜，饭局终于回温。
赵世扁着嘴。“好像我很想要这资格一样，我也有问题问。”
“诶我也有，搞不好是一个问题，来来来一起说，一、二、三。”孙克纲来了兴致。
言榕无奈喝茶。“你们好幼稚。”
“你男朋友知道吗？”
“知道吗你男朋友？”
景臻一个拍子没抢上，忿忿憋出一句：“你妈知道你男朋友么？”
周觉和郑单炯都没凑这个热闹，但无疑，他们也是好奇的。异族生物想隐藏自己的身份轻而易举，但问题的关键是，充满隐藏与掩饰的感情，是否真挚，并且，还能留存多久。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暂时没有想好。”
是没有想好，还是没有去想，傅沛然也有些分不清楚。或者，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却还没有下定决心去面对。
言榕也不是对情事一窍不通的小姑娘了，见朋友如此，很难不学着林菁菁的方式去开导。但她阅历不足，技巧生疏，琢磨了半天，也只说出了个“这还是你自己决定”来，什么忙都没帮上。
“如果是我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对我坦诚。”
“老郑，你不能见缝插针，这不道德啊。”孙克纲拍了拍少年肩膀。
“谁是针？”赵世眯起眼睛。
景臻也是摇头。“你不能用现在的状态创造机会，来预估一个完全不同的状态，这样，我这有个办法。”
他这么一说，立即成了目光的焦点。这让不常一鸣惊人的男孩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谦虚的连连解释。“不是说能解决你这个问题啊，是给你提供一个换位思考的环境。”
“行了别废话了，就你啰嗦。”孙克纲显然已经兴致冲冲准备实践。
“搞快点！”赵世也不甘落后。
两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男青年，也不知道为这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的东西激动些什么。周觉和言榕对视，目光里不约而同都是善意的笑。
“那我举个例子，你和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很恩爱。现在对方送你一个箱子，告诉你里面是关于他的秘密。你可以选择开或者不开，不开他现在也不会告诉你，开的话里面有可能是让你惊喜的秘密，也有可能是你绝对接受不了的秘密，而且，还有可能是空的。如果是你们的话，开不开？”
乍一听似乎和他们讨论的话题没有什么关系，但细究却恰恰揭示了傅沛然与余怀瑾这段关系中的内核问题。哪怕是对人类情侣周觉和言榕，也有不小的教育意义。
即：尚不清楚对方如何看待的事实，是否该主动坦白。
其余人还在思索的沉默之中，郑单炯首先作答。
“不开，我相信她。”他还在夹带私货，在场没有人听不出来。“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我，我就什么时候再去了解。”
但没有人有立场制止，毕竟这对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影响。
“开！爷必须开，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开箱的诱惑？”孙克纲一锤定音，果然，对于他这样的男孩，思考这种问题还是太早了。
“你没能早恋，真该好好找找自己的原因。”景臻无奈抚额。
于是问题立刻背离了原有的方向，向奇妙但也不失合理的结论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我也会开。”赵世看起来并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
“理由呢？”景臻对他的回答并不抱什么具有参考意义的期望。
“因为我是个欧皇啊。”对方一脸坦然。“金色传说，不要白不要。”
“妈的我刀呢。”
两个男孩开始赤手空拳的推搡，谁都没离开桌子，看起来像是小学生打架一样滑稽。
“你习惯就好了，这个聚会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会有人狗叫。”
言榕看了看周觉，对方小声回应。
本就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傅沛然便专心吃起冰粉。不过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一阵吃不到这些意趣十足小吃，就不免惆怅。
背后有人拨开小店门帘，熟悉的气息立刻包围所有人，让她警觉的转身去看。
肤白如生宣，发如徽墨，唇红似血。
高中生打扮的人影站在一步开外的柜台边，仔细端详了一遍菜单，这才转头与她目光相对。紧接着，转过身两脚分立，气势如虹站在逼仄的方寸区域之中。
不过能容纳三四个人的门口小空间，硬给他立出几许落日孤雁苍茫沙海的浩荡来。
昨夜刚刚仓促见面又道别的妖怪揣着手，歪头扬起下巴，冲她放肆一笑露出虎牙，灿烈如阳。
“殿下，我说过，我们后会有期。”
羲姬起身，还比他高出半寸。却只是做出了防备的姿态，显然等着妖怪禀明来意。
然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孩们窃窃私语。
“是人吗你们说？”
“像是，但又不完全是。”
“妖怪？之前见过的？”
“约尔曼冈德？SSR？今天爆率这么高？”
“他是小学生？作业做完了吗？”
“你连小学生都打不过。”
“能干过你就行了，要什么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