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在这。”
傅沛然在朋友们中间坐下,扫码点起菜来,看也没看将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薄靖尔有些尴尬,她知道对方身份特殊,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惊世骇俗。在世界观已遭到冲击的前提下,没有人能刹得住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多个人多份力量嘛!”赵世打着圆场,示意同为女生的言榕帮忙说两句话,谁知那女孩更加的单刀直入。
“菁菁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剩下的周觉说你自己会告诉我,那你是什么人?”
薄靖尔把自己的存在感努力降低,希望能蹭到一些轶事秘闻,但话题主导者显然没给她这个机会。挥手就喊来了他们曾见过的那只,或者说那一位黑猫。
那矫健的身形也不含糊,按着精灵的示意蹲坐在薄靖尔面前。
“忘记假期被傅沛然相关妖怪搭救的所有事,是警察找到了你们,其他所有超出常理的东西,是你惊恐之中产生的臆想。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聊的很开心,可以回去休息了。”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回头见。”她起身道别,冲几人笑着挥挥手,果然是丝毫不犹豫的转脸就出了店门。
男孩们还稍有些尴尬,言榕皱了皱眉,这样毫不考虑当事人心情的安排,让她感到不快。
“如果不是因为菁菁,你也会这么清洗掉我们两个的记忆吗?”
“我会先询问你们的意见。”
于是言榕不好发作,轮到抖动胡须的猫。
“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个?”
他开始后悔让这只精灵轻易就记录了自己的妖气,虽然吞吃内丹随叫随到,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实在让他烦不胜烦。他又不是这小公主的保姆护卫,吃人的嘴软,他们实力不足,就只能受这个呼来喝去的闷气。
“对,就为了这个。你可以走了,接下来的事,和你无关。”
胡须抖动的更加厉害,利爪摩擦着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早晚有能压得住你的……哼!”
后肢一蹬桌面,黑色的利刃激射而出,像他突然出现一般,黑猫轻盈的几个点地,转过街角消失。留下的点点足迹,在街灯的映照下,蒙着淡淡一层荧火。
“我应该很快会离开这里,这里的妖怪不会再为难你们,你们的生活会迅速回到正轨。”
哪怕是异族,面对年龄相仿的异性,男孩们也不太好意思把话说得清楚,把一切问题都问得明白。所以言榕当仁不让的就成为一致推选出来的发言人,虽然她错过了不少沟通环节,但现在赶上进度也为时不晚。羲姬对她格外的有耐心,而把情况弄清楚之后,女孩与女孩之间,往往无话不谈。
“你和那位约尔曼冈德先生,从没有来往么?”言榕不愧是言榕,她甚至拿出了书包里的草纸,开始做关系推演。“梅德欧兰特和莫昂斯特,也从没有来往过,是吗?”她刷刷列好表格,拉出鲜明的人物关系网络。“哪怕是间接的接触?有吗?”
“没有,不过榕榕,你是在和我生气吗?”
“她搞起问题分析来,就是这样……”周觉替女朋友说好话,虽然精灵的称呼有着与之前不同的柔软,但是他们都清楚,以其容不下任何不够尊敬对待的性格来看,越是彬彬有礼,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是疏远。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你把你能做的,已经都做好了。”实际上远不止此,计划外的我们,计划外的得失,你都做到了最好。
言榕拉住了傅沛然的手,温热与温热相融在一起,像是汇往一处的眼泪,一夜又一夜,淤积下来,压的心头沉重。
“会死很多精灵,是吗……”
女孩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于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眶发酸,却立刻强忍住哭泣的冲动,这是这些天来她最熟练的一件事。
“嗯。每天,每一刻,只要战争仍在继续,我们就会不断失去忠诚英勇的臣民。”
众人沉默,男孩们并没有过多的回应。每一个人都清楚,一旦梅德欧兰特落败,战胜国很难不把目光聚焦在比邻而居的人间界。他们还是太过青涩太过年轻的孩子,面对或许会发生的侵略,有着既胆怯茫然又悲壮无措的复杂心情。
该做些什么,是否该求助他人,又该向谁求助。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渺小,渺小的在种族的交融与文明的摩擦间,甚至带来不了一丝丝阻力。他们甚至不算一颗可见的有重量的灰尘沙粒,只是激流之中被裹挟而走的浮萍,是风中的一片落叶,仅此而已。
“只要梅德欧兰特获胜,我们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你向我们保证过,对吧。”景臻把自己的声音努力扬起来,显得不那么沮丧。
傅沛然胸有成竹的点头,即使她并不确定潮的消息有什么用处,但面对这些没有任何能力自保的人类,同时是自己看重的朋友,她必须让他们后顾无忧。“对。”
“那么要我们满足的需求已经有了。”言榕在纸上画下一个醒目的叹号,一切思维围绕其成线性路径展开。“接下来是这个需求根本上的症结或者说难点在哪里,很明确,是莫昂斯特的意图,是为了资源扩张、报仇、还是其他的什么?你们有搞清楚吗?”
“嚯,整活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一早就该拉上搞辩论的专业团队。”包括孙克纲在内的几人并不懂这些,但言榕的分析精准到位,理解起来一点也不难。
“唔……”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不过王女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独裁者,她乐于追求真理与正确的选择。“我的记忆里,我国与莫昂斯特从没有任何争端,如果是为了领地扩张,那么至少在这几年中边界的纷争应该矛盾不断。但自从三千年前议定大陆边界,两国之间从没有过冲突。要说仇恨,至少三代统治者之间,都没有交集,过于久远的历史,或许现今的统治者都未必清楚。”
“其他?难道一点都没有端倪了吗?”思维陷入瓶颈,言榕下意识开始转笔。
郑单炯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那天我们说起,约尔曼冈德想要……求娶你,会是这个原因吗?”
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亮,但只不过须臾,就掐灭了这个才猜想。“这不符合逻辑,战争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为了求个妻子去攻打昌盛的邻国,这样的君主,早就被自己家的国民掀翻政权了。连赵世都知道,打不过邻国送个公主过去求和,才是合乎逻辑的做法。”
“有被冒犯到,谢谢。”赵世扁着嘴,任劳任怨把餐具给傅沛然准备好,菜肴齐全,只不过谁都没有心情享用。
“是的,战争进行了一年,才提出这个要求,就好像是……”周觉端详女孩的草稿纸,若有所思。
“就好像匆忙找了个避免自己理亏,被口诛笔伐的借口,是不是。”言榕自己也觉得这说法荒谬,但这似乎又是唯一的解释。“可他们就不怕你们干脆利落地答应了,那还有什么说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没有人能替我答应。”精灵的神色冷下来,把送上饮料的老板吓了一跳。中年男人见识过她的厉害,唯恐触了霉头,没有惯例招呼他们,上齐了菜,就躲去了后厨。
“其实咱们大胆一点,换个思路想想。”景臻拿出自己的笔,在草纸上写画。“每个人做事虽然有不同的习惯,但上来就直抒胸臆的,没有几个。就和在路上想搭讪小姐姐一样,大家不可能一上来就‘你电话多少呀’,一般人都会寒暄两句,说点没头没脑的傻话,然后再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
“你说重点。”孙克纲越听越迷糊。“不然我以为你想问沛然怎么搭讪女孩子。”
“他的意思是,约尔曼冈德一开始的意图,就是求娶……羲姬。”郑单炯愈发觉得,这个猜想贴合实际的概率不是一般的大。
言榕连连摆手,点着草纸上的感叹号。“不是不是,这不符合逻辑,而且我们早就否决了这种做法。如果他是这样的统治者,根本就没有能把国力发展到敢大举入侵一个有几千年历史大陆的水平。”
“我明白他们俩的意思了,榕……”周觉拿起笔,男孩们显然迅速就互相领会了同性之间默契的表达。“你把他现在做的所有事,当作能够保证万无一失得到羲姬的前提,就懂了。”
“你是说……”看着男孩刷刷写下几个简单的词组,言榕不禁感叹这只属于雄性生物脑回路中的世界,果然是殊途同归。“他根本没有求亲成功达成一致的方案,要么先以武力逼迫你们就范送出公主,要么……势必灭国让你走投无路。天呐,沛然,你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和他接触过吗?”
“从没有。”对方的意图,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正是因为思考出的结果太过不可思议,只当作是信息太少导向错误的结果,才没有过多纠结。可再次梳理还是这个结果,就不免动摇她的意志了。“我想到过这一点,但实在没有能够支撑的理由。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有见到过这位妖王,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那么就是,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你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会是什么呢?”言榕在接下来的线路上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接连扩散出许多小分支来。
“精灵虽然特别,但是弗拉瑞大陆每一个种族都有特别的地方,而且每一种精灵,甚至都各不相同……”
“按照我们历史上的经验来判断,要么是觉得你的身份和他相配,要么是……为了繁衍更优质的后代?”
傅沛然话没说完,就被景臻打断插入,但这话题实在引人不悦,尤其在先锋辩手律政佳人言榕与别有用心郑单炯面前。前者对婚姻为后代服务的观念嗤之以鼻,后者单纯不愿提及需要精灵牺牲自我伤害自我的任何选择。
连神经一贯粗大的其他男孩们,都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猜想。
生活在科技昌明百花齐放的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能够认可这种纯粹以原始需求为前提的结合。
郑单炯等待着羲姬的回答,他怕过对方的拒绝,也怕过对方的不辞而别,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最怕的,其实是对方向命运的妥协。
他怕她回应:“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