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流高峰慢慢过去，虽说有许多女性客人留在了露天的水吧里，但更多的也不过一饱眼福之后就去沙滩上散步。薄靖尔做完了最后一单，收拾好流理台，踢了一脚旁边另一位弯腰扫地的调饮师的小腿。“诶，我过去跟朋友说话，有事喊我。”
阿杰翻了个白眼直起身来，朝她目光的方向瞄了一眼。“姐姐，咱别睁眼说瞎话了好吗……”
他挺直了身子也只和对方差不多高，虽然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雌性生物，总是不经意之间散发比自己更强烈的特殊荷尔蒙气息，撩倒一片服务员小姐姐不说，连自己一向对这种雌雄莫辨的气质不感兴趣的女朋友，一面之缘之后就屡次三番相约见面，一天天的净跟这妮子到处乱逛，都不爱搭理自己了。偏偏还没什么办法，人家两个人清清白白不过一起说说话而已，反倒是他小气劲儿的挨了好多白眼。
薄靖尔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给傅沛然那一桌买好了蛋糕，结了帐凑过去。“诶呀，那你更得帮我啦，明天我帮你顶一上午，你去陪女朋友啊。”
“别别别，沁沁知道你给我顶班得骂死我……你跟那女的认识啊？”阿杰坐在一边看着女孩取餐具的动作，好奇地问。说不关心是假的，他从小在这个海滨城市长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又气质出众的女孩，怎么能不好奇。
“嗯……我大学同学。我过去了，有事喊我啊……”
“啧，酸死我了。”
她没再理会同事，端了托盘抻了抻衣襟清了清嗓子，保证自己的形象清爽可靠声音有力沉稳，在疑似约会对象的目光里，看上去更有吸引力一点。
苹果小姐和女伴们终于看到心仪的女服务生收拾停当，端着托盘朝这边走，激动的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放下玻璃杯想装做闲聊，却压根没人想得到什么话题。苹果小姐索性也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看着走过来的人。
身量高挑修长玉立，几缕碎发散下来垂在颊边，脸上的笑清俊迷人。让她一下子没有了玩闹的心思，一种想要认真和对方相处试试看的念头爬了上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心房。
傅沛然早察觉了某人的靠近，随即收回目光，礼貌的浅笑，看着走过来的人，纤细的手指抚过桌面，于是座位对面的椅子被无形的灯光推拉着，不着痕迹的极慢后退让出位置，代表她的欢迎。
苹果小姐站起来，热络的托住她的手臂。“你来啦，坐这里！”
薄靖尔侧身半步避让开来，不卑不亢应对。“这是那位顾客点的单，您请稍等，娜娜来这边接一下单子。”
接着朝看好戏的顾客走过去，纵使再怎么自信，刚刚这么一拉扯自己也有些尴尬了。
旁边的服务员走过来，腹诽着薄靖尔没良心就会给人找麻烦，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是您的菜单，几位顾客。”
苹果小姐转头一看，那人已经走到了另一桌，自己与几个伙伴刚刚还讨论过的女孩那里坐了下来，还给对方摆好了叉子。
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用强求了，成败胜负早就是定局。
“不用了，谢谢啊。”
“好的，如果还有其他需要，您找我就可以。”娜娜引着几位客人往吧台走，下意识回头一瞧，那两位相谈虽然不热烈，但却能感受得到两边的互相欣赏与试探。确实般配，性子向来随意的薄靖尔，就得被这么个漂亮顾客好好整治一顿。她嘴角一勾，不过正是那人喜欢的风格，还是太便宜了。
薄靖尔把头发往脑后拢起，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好喝吗？”
“好喝，不过我可没想到要等你这么久，现在算是下班了？”傅沛然稍稍回避对方动作，操纵塑料叉将蛋糕切成小块，只浅尝了几口，这已经算是给她足够的面子了。
“还没有，这么着急啊，我还以为你很有耐心……”薄靖尔手心痒痒，心里也痒痒，三两口解决掉蛋糕。“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吧。”
“……嗯…那算了吧，我朋友还在等我。”考虑到对方的社交关系，以及能捕捉到的数个靠近她们想要一探究竟的身影。或许还是不要急于在此时挑明比较好，回到学校也是一样。
“好吧好吧我投降了，先吃蛋糕，再等我一小下。”薄靖尔靠在椅背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拿起手机打字发消息跟自己姑妈请假求情。“蛋糕好吃吗？”
“还可以。”火候太过的千层饼皮，用料不足的蛋糕胚与打发不均匀的调味奶油，她只能给出这样的评价。
对方完全没有任何不恰当的过度自尊，反而压低了声音。“这么给面子啊，没必要啦，我们心里有数。”
这敢于自揭短处的剖白显然取悦到了她，马上就应和着开口。“不好吃，我只是听说熟人打折，才过来的……”
“哈哈哈不愧是你，还是真话好听。”薄靖尔跟姑妈撒完娇，大着胆子握了握她的手。“和我去海边走走？”
显然，她们都意识到，不该这么继续暧昧试探下去。只不过一个是整装待发的突进，一个是游刃有余的撤退。
“不了，我有男朋友，这样不合适。”
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这样单刀直入。先前还是相互欣赏留意有些趣味相投的普通朋友，现在怎么忽然，忽然一点点余地都不留。
女孩们的感情总是复杂细腻的，有时连她们自己都实在难以区分一段交往的萌芽，到底是出于友谊，还是，想要更加靠近彼此的**。
不过薄靖尔显然是能够将自己剖析的清楚明白的一类人，她不会打着某些掩护或是借口，也不会因为被戳穿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只不过是没有听从朋友的劝告生生要冲刺一把拼个胜负，就像才刚刚玩了滑板没几天就一定要学会Ollie那时候一样。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没人能阻止。
但是傅沛然不是靠一个身体平衡一个脚踝发力一个轻盈起跳就能征服的滑板技巧，那些呼之欲出含苞待放的感情纠葛，也并不是努力追求就有回报的交易。
那是每个人都必经的关卡，是毫无逻辑可言的谜题。是某些穷尽一生去追寻的人也从未触碰到的，将灵魂相融的真理。
“啊，老程和我说过，我没当回事，之前一直很开心来着。”薄靖尔向后靠在座椅里，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终于让她累得耷拉了眼皮。“不过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才知道其实我早就死心了。果然刚刚那是回光返照吧……”
“老程？”
看着女孩用吸管随意的捣着杯子里挤压成一团的果肉，却只喝了半杯，仿佛那不是什么解渴的靓饮，而是她一时兴起的玩具。
“哦，电信学院的程凛，游泳队的，你们见过的吧。他明天过生日，你要不要，一起来？”薄靖尔感觉从那句话开始，自己的节奏就被完全打乱了。
“嗯，我认识他。你应该听他话的，他见到过我男朋友。”顿了顿，似乎是怕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傅沛然又补上一句。“当然，你也见过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只不过有选择地忽略了某些邀约的应答，她一向擅长如此。
“……是…我知道了。”原本想着自己如果抢先一步还会不会有机会的薄靖尔，这下彻底卸了气。还能抢先到哪一步呢，第一天见面，就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亡羊补牢的幻想虽然只是让人稍微振作，但是她还真是拒绝的够彻底，连幻想的可能，都不给自己留。
喧嚣热闹的市井烟火都成为了嗡嗡的背景音，夜晚的海滩气质沉郁，游人的欢声全部匿迹，唯有浪花起伏拍上海岸，满月高悬却无法完全照亮深蓝的夜空，目光所及之处，黑色的海面在遥远的地方泛起微澜，波光粼粼。
“回去之后还能一起滑滑板吗？你学的确实很快，这个很看天赋，要是就这么不玩了有点浪费啊，我会眼红的。”
“好说，这取决于你。”
那人还是笑，无可否认，正是这看上去靡丽妩媚的笑才让她心潮澎湃，但离得近了，才能分辨得出笑意之中的礼貌与疏离。连带这毫无破绽的回答，都有让人恼恨的分寸感。
“嗯嗯，那我就不耽搁你啦。”
“好，我先走了。”
薄靖尔始终记得傅沛然的话，她起身，她也跟着稳稳的站起来，拎起隔热提袋，像来时一样，露姿月韵，尽态极妍。
“我送你过去，这里晚上挺乱的。”
“不用啦，等下你如果要一个人回来，不是也很危险么？”
只走到了远离摊位的岔路口，傅沛然就拦住了还要再送一程的薄靖尔。即使对方看起来不太像是会被滋扰的目标，她也不愿意让任何熟悉的人类陷入求助无门的困境。
“沛然。”
明明已经目送对方离开了数米远，那人连个回望都不打算赠与，可是纤瘦的白色背影在一片华灯人影中，那样的格格不入，却孤高的让人禁不住怜惜。
呼出口的同时，上赶几步的薄靖尔拉住远行人的手腕。
“嗯？”
对方确实有足够的耐心，好脾气的转过身，但不容她犹豫的就立刻避开了接触。那么她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可如果不说不做，穿越人潮的奔赴与呼唤，又有什么意义。
大概人类之间的大多数感情，都毫无意义。或是扶持，或是激励，或是传承，但归根到底不过是神经元之间的交互，神经递质的产生与分解。所谓一见如故，更是虚无缥缈的诡谈。
“可以抱抱你吗？”
女孩没有立刻答复，不过静默，其实也可以算是答复。于是薄靖尔那句“只是作为朋友”的解释，反而说不出口。
湿热潮闷的空气中，人和人之间的接触也变得需要揣摩考量，因为稍不留意就会沾染上一身甩也甩不掉的芥蒂，爬上混沌的大脑，连心脏都跟着颓然。
她实在做不到心如明镜，坦坦荡荡。